虽说奉旨处理战后事宜,其实从开战之前,苏哲就一直在规划了。
这一战,斩首三千是的,青阳谷里那些敌军,最后倒有一大半活了下来,大队人马逃出之后,苏哲派人把谷口一封,敲着锣喊几声“降者不杀”,剩下还有口气的全都抱头跪地。再加上聂锋当先追杀,聂真带着大队随后招降,这一战,俘虏敌军近两万,甲仗、器械、粮秣不计其数。
霓凰和穆青就看着苏哲把粮秣入库,牲畜分拨地方,由官府低价转卖或转租给当地百姓,耕田拉磨拉车什么都好。自然不是白给,除了在战火中受损的百姓获得补偿外,其余卖价或租价,官府得三,军队得七,转手就拿来充了将士的赏金。至于那些俘虏,苏哲大笔一挥挖水渠修城墙去,今年战区百姓该出的徭役,就让他们顶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你把战场选在青阳谷?”霓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我还奇怪,那个地方进不好进,逃却好逃,逃出去的败兵要收拾,又得废一番手脚”
“当然。”苏哲微微一笑。“不然我哪来的底气,说免了那么多人的徭役?靠着上奏陛下恩免?这不是做事的法子。”
霓凰把他的安排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想到他走一步看三步,还没开战就算定了战后种种,也是叹服。穆青却有些茫然:“一把火全干掉不好吗?多大的功劳啊!”
苏哲睨他一眼,眉心微蹙,一脸“你这个不懂事的货我懒得和你费口舌”的神色,对霓凰指了指他,自己低下头去继续批阅文书。霓凰暗自为弟弟的理解力叹了口气,不得不把苏哲的前后安排给幼弟详细解释了一遍。
等他说完,苏哲才补充道:“殿下刚才说军功,军功是什么呢?军士们一不耕种,二不纺织,身上军服铠甲,手中弓箭刀枪,乃至日常的军饷、战后的赏赐,无非都是民脂民膏中来。所以,军功,自然就是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如果只为追逐军功,不顾民力,搞得府库无无钱,民生凋敝,这就不是功劳,而是罪过!殿下可记住了?”
穆青被他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连连点头。苏哲叹了口气,放柔声音:“殿下记得出兵之前的廷议吗?这一战是萧梁誉王领兵,把他打得一蹶不振,或者干脆杀死俘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总要给他留点底子,放他和太子斗来斗去,才没空来管我们这里啊。”
说着看了霓凰一眼。霓凰脸上也是一红,廷议她也旁听的,只不过打起来的时候就忘掉了。苏哲已经缓缓道:“公主的军略已经不错了,只是还要记得,打仗不仅是打仗,时时刻刻,要记得这一战是为了什么。”
经了这一战,霓凰才静下心来,和弟弟一起给苏哲打下手,跟着他学经世济民的学问,哪怕被他吹毛求疵也没有抱怨的念头霓凰算是见识到苏哲在细节上有多苛刻了,就连安排人喊“投降不杀”的时候,都要特意找一批会说北人方言的军士出来。领命办事的部将刚一嫌烦,他就沉了脸斥责:“差一句话的工夫就差几十条人命,能不能经心点儿?”
走遍乡关,走遍城镇。苏哲派给他们姐弟的任务并不艰难却是琐碎,看城垣损毁情况,看军械是否补充齐备,看百姓有没有收到足够的赈济补偿,今冬是否的确不用再出徭役,看俘虏的身上衣裳口中食,寒冬腊月下水挖渠,一口暖身的酒浆有没有被克扣……
看多了军士们抚摸手中刀枪,说着家伙精好使我们心里就有底的沉稳看多了百姓拉着从县里租来的驴马,脸上绽放的希望光彩看多了俘虏们捧着饭碗裹紧身上的袄子,说“总算能活得下去”的认命眼神,才一点一点地明白,苏哲为什么会在这些小事上耗费如许心血。
那些喜悦,从一张张饥寒劳苦却带着希望的脸上,直流淌到人心里。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苏哲为何在军议开始之前,切切叮嘱搬迁民众的情况。那些故作高深、对天师道观主真人们的刻意笼络是真的,说着“他们们需要”,一个一个为死者遗属施礼赐福,满满的关切悲悯……
也是真的。
明白了这一点,在一城一乡巡查的时候,她就越发没有怨言。甚至穆青抱怨说乡下的草房子简直不是人住的,那些俘虏的饭食为什么我们也要尝的时候,不等苏哲说话,霓凰已经一巴掌拍到了弟弟头上:
“你是皇子,是大楚未来的主人!黎庶饥寒,生民疾苦,本来就是你应该放在心上的东西!还抱怨着抱怨那的,你羞不羞!给少傅道歉!”
那一瞬间房里静得落针可闻。穆青揉着脑门,委委屈屈地往苏哲看去。霓凰随他一起抬眼,正对上苏哲凝视着她的目光,眼底赞赏的笑意温柔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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