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太安二十一年,二月初一,苏哲亲赴历阳郡,主持土断。
天下屏息。
诏命虽下,土断的工作并没有一下子全面铺开。历阳郡或者说,苏氏族人视为南来桑梓的颍川郡,是第一个执行土断的郡县。
历阳郡侨置南豫州,其下又设南谯郡、颍川郡两侨郡,单单颍川郡下,就有临颍、邵陵、南许昌、曲阳四个侨县。虽然苏氏根本在于荆襄,近年来又着意经营益州、江淮等地,然而距离京城只有两百里的颍川侨郡,才是颍川苏氏族人叶落归根之处,也是他们设立宗祠、祭奠祖先的所在。
下车伊始,苏哲却没有忙于公务,而是沐浴斋戒一日,而后,在族中长老的陪伴下,入祭宗祠。
苏哲并不是头一次来宗祠。十年之前,苏楠伐蜀凯旋之后,曾经带着他,和参与伐蜀之战的所有苏氏族人,回乡大祭,感谢列祖列宗庇佑。当年,十六岁的小少帅在父亲和诸多叔伯身后,跟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下拜、起立。而如今,二十六岁的青年高官,已是站在离先祖牌位最近的位置上,亲手焚香,一一插在列位先祖灵前。
因是他以太子少傅、吏部尚书的身份首次还乡祭祖,祠堂里很是作了一番粉饰。正中祭案上除了始祖画像和苏楠以上四代嫡系家主的牌位,还特意请出了一排光华灿烂的青铜祭器,簋鬲俎豆,尊爵觯觥,一应俱全。侧面墙上,一排排黑底金字的牌位,从屋顶一直延伸到地面,层层叠叠摆满了好几个架子,无声地书写着数百年来,颍川苏氏累代三公的辉煌。
诸多牌位一一拜过,苏哲已是汗透重衣。他略略定神,垂首站在始祖画像前默祝片刻,缓步退出。是日天气晴和,祠堂之外的空场上已经摆下酒宴,以看守祠堂的两位耆老为首,数百族人各依辈分、长幼,整整齐齐地排成几列,见他出来,长者微微点头,晚辈躬身为礼。
苏哲一边还礼一边四顾周遭。和京城苏氏不同,长居颍川侨郡的苏氏族人多半以耕读为业,虽有京城那边年年贴补,日子也不可能比高官贵胄过得滋润。最明显的,就是他们身上的衣料多半都是吴绸,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穿得起华美的蜀锦,而站得偏远一些的人身体都伛偻着,无论是面庞还是手掌,都能一眼看出长期风霜劳作的痕迹。
苏哲把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里,举起酒爵,先洒酒祭天,再沥酒祭地,第三杯环敬诸人,一饮而而尽。等族人们举酒饮尽,陆陆续续坐下,他清清嗓子,朗声开言。
“小子苏哲,今日返乡祭祖,与诸位族亲相聚,不胜欢忭。”没有内力支撑,他的声音并不是很高,然而一开口,便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他发言。
“吾今日入拜宗祠,感慨万端。当年我苏氏举族南迁,沿路颠沛流离,艰辛难以历数。我们抛下了珠玉钱帛,抛下了锦绣细软,甚至因为刚到的时候财力不足,只能在京城二百里外的此地立郡,只能远去荆襄经营根本。可是到了今天,我苏氏成为大楚第一等世家,为什么?”
“今天,我在祠堂里亲眼看到了答案因为祠堂里历代相传的祭器依然完整,其中有几件,族谱上记着是昔年汉天子所赐因为列祖列宗的牌位历历如新,一个都没有缺少因为完整的族谱,数百年来,族人名字一一罗列其上。我知道,还有更多东西等着我去看先祖茂德公手写的小杜律原本,先祖景明公亲注的尚书正义……还有我颍川苏氏立族以来,积累的数万卷书籍文稿,尽数保存在此地的族学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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