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初伏已至,北方极寒之地宁古塔迎来难得的温暖时节。再有十日,便是宁安督军容悦卿同西林觉罗锦姿的大婚之期。
在此之前,通过府医夏鸿儒之子、在北京临时政府内任要职的夏怀甫,以及前左都御史西林觉罗茂昌的运作,容悦卿这个原本自封的督军得到临时政府认可。但由于他只统辖宁安城及附近地方,按照新政府官员制度,只能称为“都统”。饶是如此,容悦卿也俨然成了官面上新晋的红人。因此,他和锦姿的婚礼备受瞩目,届时,八方宾客将齐聚宁安城。
除此之外,众人纷至沓来还有一层原因,便是想见见都统府那神乎其神的长欢小姐。
原来,为了促成长欢和钱希临独子的婚事,容悦卿特意着人将长欢生而能言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并添油加醋地说她是天降神女、至尊凤命,得之可得天下。这样一来,颇有政治野心的钱希临定会主动上门为子求娶长欢。反正,现下时局不同了,人们思想逐渐开化,对于生而能言这件事也不那么疑惧了。
此时的长欢已满半岁,思维表达同成人无异,但因早产,身体较一般孩童更为软弱。俗话说“三翻六坐七滚八爬”,但她刚堪堪可以翻身,还坐不稳当。不过,这对于一个困在婴孩身体里大半年的成人清扬来说,已属不易。
自出生以来,她深深体验了初生婴儿的无奈。就好似一个瘫痪之人,抬不起头,坐不起身,连翻身也需要借助他人之力,难受至极。她这甫一会翻身,便像得了赦令似的,常常在榻上活动,一刻也不愿闲下来。故而,这天瓜尔佳俊喆来看她时,她正举着两条胖嘟嘟、秋藕一般的小腿,挣扎着往榻边的小桌那儿翻去。
“喂,你在做什么?”俊喆看着那雪白璧人似的小娃娃在榻上滚来滚去,又好笑又好奇地问道。
清扬一个激灵,意识到是她日思夜想的喆儿的声音,便赶紧回身去看。她自出生那日见过俊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见到,已是想念得肝肠寸断。
之前,她令连嬷嬷多方打听,知是锦姿不许俊喆出珞璎阁的苑门,更不许他再到嫏嬛居来。而且,据说他身边只剩老奴崔穆鲁善服侍,日子过得并不算好。清扬便命连嬷嬷时时过去接济,且不许叫锦姿察觉。未曾想,今日俊喆居然突然出现在她房里,着实令人又惊又喜。
只见俊喆穿着一身奶白色的西洋服装,衬衣领口系着一个幼蓝色的领结,身后原先的一条小辫子已然剪去,变成了耳上清爽的短发,愈发显得一张小脸精致可人。
清扬惊讶地问道:“喆儿?你如何进来的?头发怎么回事?”
俊喆负手而立,一副小大人模样,声音却奶气十足的:“你不知道?这便是响应你未来婆家的号召,剪辫易服以示革命。今日府内上下都在剃发剪辫子,我便趁乱溜过来瞧瞧你。”
清扬一时没反应过来:“何为剪辫易服?还有,什么我的婆家?”
俊喆随手拿起桌上的燕窝牛乳红枣糕,坐到清扬身边便吃了起来,边吃边含糊地答道:“也没什么,就是把辫子剪掉,且不许再穿咱们旗人的衣裳了。这样倒好,总归有新衣裳穿了。”
这些日子俊喆究竟穿着何等破旧衣衫度日,清扬不得而知,只是闻听他说“有新衣裳便好”不禁怅然心酸她瓜尔佳清扬的宝贝独子,竟会沦落到为一件新衣裳高兴不已的地步!
见俊喆又拿起一块糕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去,清扬心疼之余又不禁窃笑:“小鬼,别着急,仔细噎着!这一盘都给你了,待会儿拿回去慢慢吃。”
俊喆眨眨好看的桃花眼,立刻在屋子里寻了块手帕,将一盘子糕点都倒上去包了起来,小心地踹在怀里,说道:“你才是小鬼!不过,念在你如此大方,本世子不同你计较了。下次再有好吃的可要想着本世子哦!”
“你说什么?”清扬被他气得哭笑不得,这熊孩子居然把自己的额娘叫做“小鬼”?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可不就是个小鬼嘛,还是个阎王都不肯收的“小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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