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后,基督教堂。
蓝带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没有尸体也没有骨灰,教堂把他的黑白相片摆放在教堂中心的主席台上当做纪念,牧师衣着庄重地站在主席台的后面,从国外请来的乐队和合唱班依次排列一起合唱着轩尼诗听不懂的弥撒。
声音庄严,肃穆。
牧师高举双手,音乐与合唱的声音渐渐低沉,牧师低声说着悼词,声音渐渐激昂:“论到睡了的人,我们不愿意弟兄们知道,恐怕你们忧伤,像那些没有指望的人一样。我们若信耶稣死而复活了,那已经在耶稣里睡了的人,神也必将他与耶稣一同带来。……以后我们这活着还存留的人,必和他们一同被提到云里,在空中与主相遇,这样,我们就要和主永远同在。”
“阿门!”
合唱班与唱诗班一同高和:“阿门。”
乐曲声渐隆,一个小女孩走出合唱队,战到牧师身前一点的位置领唱一小段歌曲这世界非我家,合唱班的人一起高声重复,而后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直冲天际的高音,象征着灵魂将会通往天堂。
牧师再举双手,十二人组成的少年唱诗班排成两排,他们高声朗诵圣诗复活在我,圣诗结束,牧师续读经文,他读了一阵,不知道读到哪个词语,十二名小女孩替换少年,童声朗读起真神之爱。
轩尼诗坐在第一排家属席的位置,垂着头,这些繁琐的礼仪似乎真有某种魔力,他的心情渐渐晴朗起来。
雪莉和威雀坐在第三排,爱之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坐在第四排,最后一排琴酒拉低着帽子和伏特加两个人似睡非睡靠在长椅上。
诺大的教堂除了两个意外参与进来的信徒,只有他们六个人前来观礼。
唱诗班变成六男六女,他们朗诵起日落之那边,诗歌朗诵完毕,合唱团集体高唱再相会,歌声嘹亮,壮丽,仿佛逝去的亲人总有一天会和你相见,那份离愁也被歌声冲淡许多。
牧师高声道:“全体起立。”
雪莉等人纷纷站了起来,连琴酒也直挺挺站起身来。
牧师说道:“家属上前,宣读悼词。”
轩尼诗沉默着走上主席台,他低着头,红肿着眼睛,显然刚刚哭过。
轩尼诗双手扶住主席台的两边,沉声说道:“我与百斯特先生自幼相识,他比我大三岁,可以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
他看了一眼雪莉,缓缓道出心里的秘密:“我自幼双眼晶状体混浊,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能勉强感觉到光亮,百斯特带我爬山,带我游泳,陪我说话,”轩尼诗重重叹出一口浊气,“他曾刻苦学习盲文,只为了和我正常交流。”
听到这里,雪莉联想起轩尼诗反复说过的他听力远超常人那件事,心中对轩尼诗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份同情。
她的双手握拳横在胸口,静静望着轩尼诗。
轩尼诗默默垂泣:“我现在还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闯祸,我的双目不能视物,不留神间意外打碎了养父最珍贵的照片,蓝带,”轩尼诗马上住嘴,他喘息片刻,接着说道,“百斯特替我承担了责任,他也因此被养父打断了一条腿。”
轩尼诗闭上双眼,任由眼泪尽情留下:“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幻想着这个从小带着我长大的哥哥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他总说我长得比他帅得多,可在我心底,最帅的人永远,永远只有他!”
“两年前,我18岁,养父从单位拿回一种新药,养父高兴地和我说也许我的眼睛有救了,只不过这种新药从没有人实验过。”
“百斯特,”轩尼诗抓住扶手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泛出苍白,他缩起脖子,拱起后背,整个人的重量似乎只能依靠双手来支撑,他啜泣着,悲恸地说道,“那天晚上百斯特走了,等他回来时,不知他从哪里找来很多与我症状相同的志愿者,那些志愿者中有3个人重见光明,而后我成为第四个人。”
这一番话听在雪莉耳中却产生了不一样的味道,她以为轩尼诗是在故意用语言美化蓝带,她认为那些志愿者其实都是被蓝带抓来的普通人。
雪莉侧过头不愿再看他,她一直满怀期待的以为轩尼诗也许和组织里的其他人是不同的,他那么热情、那么开朗、那么乐观,与组织里沉闷、狡诈、阴暗的氛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轩尼诗与组织里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草菅人命,同样的自私自利!她后悔自己浪费每月一次的休息时间参加蓝带的葬礼!
她旋即想到自己,她虽然是一名科研人员,没有亲自杀害过其他人,可她研发出来的药物却不知道间接害死了多少的人。雪莉厌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从她的指尖正不断滴落着殷红的鲜血。
轩尼诗说道:“我坦诚地讲,百斯特与我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始终把他当成我的兄长,我们的工作常年处于黑暗之中,因为有他陪伴,我才能保持一份良心一直走到现在。”
他开始做结束语:“你的逝去,是我最大的悲痛你的远离,是我难言的酸楚致我最亲爱的兄长,百斯特佩雷斯,你编写的剧本是好莱坞争相抢夺的宝藏隐藏的身份,你的光明成就犹如天空中最璀璨的星星。你的另一面,则将永远被世人遗忘,你也将因此得到安宁与祥和。祝福你,祝福你,我的兄长,你的身躯将洁白无暇祝福你,我的兄长,你将在天国中得享幸福祝福你,我的兄长,愿我们终有一天能喜迎重逢!”
轩尼诗手画十字,高声道:“阿门。”
合唱团和唱诗班一起附和:“阿门。”
威雀、爱之湾、伏特加同时附和:“阿门。”
琴酒慢了片刻,他沉默着摘下帽子,心中默念:“阿门。”
唯有雪莉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开口。
葬礼还在继续,轩尼诗却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抚摸长椅旁一根长方体的紫色礼盒,满脑子都是蓝带的音容笑貌。
那笑貌渐渐模糊,变成混杂着黑色的一团白色旋涡。
他把自己从记事起两个人所有一起经历的事都回忆一遍,眼泪在脚下聚成一汪小水潭。
所有台上的人一起合唱起再相会,葬礼也终于走到最后一步,蓝带没有尸体,也就没有棺木。轩尼诗捧着蓝带的遗像走进教堂后面的墓园里,他把遗像放在一块石碑上,石碑最上方的中心刻着蓝带的照片,下面写着:“安息主怀,等待复活。”
轩尼诗象征性地铲起一捧土倒扣在墓碑前,这意味着他将斩断与死者的联系,为生者而活。
轩尼诗捧着紫色礼盒静静站在墓碑前,其他人见葬礼已闭,纷纷离去。
轩尼诗突然叫住雪莉。
雪莉走到轩尼诗的背后,他没有回身,背对着雪莉说道:“我想回波兰一段时间,重新接受训练。”
雪莉点点头,没有说话。
轩尼诗低下头轻声问道:“我们两个可以成为朋友么?”
雪莉坚定地摇摇头,她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才发现,原来你和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轩尼诗垂下眼睑,他静静地注视着蓝带的墓碑,平静地说道:“蓝带走了之后,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活着的时候不珍惜,等到死去时什么都不会剩下。”
雪莉转过身去,背对着轩尼诗准备离开,她没有理会轩尼诗刚才的感慨,自顾自地说道:“对了,我要谢谢你救了琴酒。”
轩尼诗也转过身,这回换成他对着雪莉的后背:“我现在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雪莉打断他的话,仰头望天:“是啊,我也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轩尼诗的眼神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雪莉微微摇头:“我曾以为你是不一样的,我曾以为你是我一直寻找的光明,可现在,”
她轻“哼”一声,自嘲道:“你其实也是一团黑暗。”
轩尼诗的表情渐渐痛苦起来,他把五官聚到一起,沉声说道:“我,”他只说出了一个“我”字,却不知道如何再说下去。
雪莉接着说道:“你的盲行写的很好,我虽然身处黑暗,可我仍将寻找光明,这句话正如你我最真实的写照,然而身处黑暗的人是看不见另一个身处黑暗的人的。”
她准备离开,轩尼诗一把抓住她的手。
雪莉停在原地,背对轩尼诗冷声问道:“你还要纠缠不清么?”
轩尼诗摇摇头,他松开手,打开怀中的紫色长方体礼盒,从礼盒里拿出一把白色马蹄花。
雪莉侧眼看见马蹄花,马蹄花的话语是“圣洁虔诚,希望永恒,优雅高贵”,是祭奠死者最好的几种花之一。
轩尼诗红肿着眼睛请求道:“等我一会儿好么,等我帮蓝带把花种上。”
雪莉咬咬嘴唇,缓缓点头。
他笑了起来,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
轩尼诗跪下去,把马蹄花一株株分好,他选择的马蹄花带有根须,如果气候得当是可以生存下去的。
他抓起一捧土,把花种到里面,再用土重新盖上,夯实。
一朵朵花绕着方形的坟地慢慢围城一个白圈。
轩尼诗一直在哭,他的泪水中饱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栽完最后一朵,轩尼诗再也绷不住,他高举起双手重重锤打地面,溅起星星点点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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