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回匆匆一面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建安帝再看到那个庄子门前雕的石像,竟有些许恍惚仿佛已经隔了经年一般。
这段时间忙碌得狠了,月余时间里,竟只见了郁秋一面当时他天天忙于公务没法过去那日午夜梦回梦见了她隔天到底没能忍住,下朝后便打马出了京,连午膳都没顾得用上,匆匆见了一面又赶回来。
往日里不曾觉得如何可这情思一起,却是难得的尝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建安帝有时也觉得好笑他活了大半辈子,不想到了这个年纪,方才冲动一回。
只是想到他上回见面之时,郁秋底下的人被镇国公府为难的事已经发生了,她却分毫不曾在自己面前说过一丝半句建安帝唇角的笑容便敛了敛有些摸不清郁秋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是仅仅觉得怕他惹不起镇国公府不愿给他添麻烦还是从头到尾根本没把他当做自己人依赖?
建安帝希望是前者,但想想郁秋往日里的处事,却越想越觉得应是后者。
建安帝一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郁秋自己的身份,但是倘若要靠身份来达成目的得到她,建安帝便觉得心里不舒服,何况,说不准郁秋得知了他的身份后,会更加避嫌起来。思来想去,他不过是……更想简单的只让她喜欢上自己,单单是他这个人,而不是皇帝这个身份罢了。
兰草得知那位魏先生又过来,差点都不想让人进门。可是建安帝什么样的人,他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早有预料,所以,他把小五给带来了。
那狗崽子跟它的兄弟们分开之后,被建安帝带回了宫里,也抑郁了几天,但可能年纪太小没记事,很快就该吃吃该喝喝了,它是建安帝亲自带回宫的,谁敢慢待半点,小五比起它那几个兄弟姐妹,日子过得那是真比贵人还好多了。
它又是个懒性胆小的,不爱到处走动,天天窝殿里,整只狗都吃胖了一圈。
旁的不说,建安帝这回把它抱出来的时候,也觉得重了许多,不过这也养了那么久,小狗崽们长得快,并不算稀奇,所以他没放心上,直到此刻,郁秋一见之下,没忍住瞪大了眼睛:“它怎么这么胖?”
建安帝迟疑的问:“……很胖吗?”
郁秋没说话,直接把他和小五去看了她养的那两只,然后建安帝就沉默了。
他并不是很关注狗崽崽的成长,但因为这狗是郁秋送的,他也算倾注了两分关心,偶尔空了的时候也会撸一撸毛,见它被底下人养得好好的,油光水滑,又没有对比对象,因此就觉得很是不差了。
但是此刻,等郁秋把他们带去看了小一小二之后,建安帝就无话可说了,比起它的两个兄弟们,小五整个都要胖上一圈,这对比实在是很明显了。
郁秋见建安帝难得露出这样尴尬的模样,心里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态度也自然许多,把小五抱起来撸了一把毛,“胖是胖了点,不过还挺可爱的。”
建安帝见郁秋心情颇好,并没有怪他没养好小五的意思,心里便松了松,笑着道:“是吧,你放心,我以后会让人好好看着,不让它吃这样多的。”
郁秋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宠物太胖了也容易不健康,应该合理的控制一下饮食,但也不能饿着它。”
建安帝受教的点了点头,看她温柔的把小五放到小一小二它们的窝里的样子,心情还有些奇异,感觉他们的对话就像是一对夫妻在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一般。
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心里一动,若是有朝一日,他和郁秋有了孩子……
郁秋可不知道建安帝一下子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上去,她半蹲下来把狗狗们放到一块去玩,抬头却见建安帝正含笑看着她,她微微怔了下,四周突然安静了一般,气氛便显得无端端暧昧起来。
郁秋有些失措般的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站起来拍了拍手,兰草眼疾手快的跑了过来:“姑娘,该用午膳了。”
“知道了。”郁秋轻声应了一句,看向建安帝,后者十分态度坦然的说:“我可记得,你还差我两顿饭。”
做皇帝的哪里还差一两顿饭,建安帝这般说,不过是打定了主意郁秋不会在这种时候赶他罢了。
于是郁秋便让人安排了午膳,建安帝施施然的留了下来,饭毕还邀请郁秋出去走走:“当日教了你骑马,还没验收成果呢,这许多天来,也不知你有没有懈怠了。”
郁秋知晓他只是想借口和自己出去走走,因此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应了下来。
两人去后院牵了郁秋的逐月出来,这小母马郁秋养了两个多月,如今也长大了些,性格却还是十分温驯。建安帝自己骑了马过来,倒是用不着郁秋庄子上的马,这骑马的地点也好找,郁秋这庄子附近许多山野小道,骑着马去走两圈,指不定还能找到些许猎物呢。
只兰草在后边看着她们出去的身影有些欲哭无泪,她倒是想跟上去,可她根本不会骑马,郁秋当初自己学会后,还说过要教她的,只是兰草不敢骑,也觉得用不上,郁秋想着无关大碍,便没勉强她。
早知道今日,她就该求着姑娘教会她才是,兰草郁闷的想。
郁秋与建安帝出了门,兰草没办法跟着,魏甲却不得不跟,虽然说现在天下太平,可陛下白龙鱼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谁能负得起责任?但是陛下摆明了想和郁四姑娘单独相处呢,他们也不能在一边杵着不是,于是魏甲带着一帮护卫们,只得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这还是他透露心意之后,头一次和郁秋一起出来,建安帝只觉得这感觉非常不错,怪道现在的那些毛头小子们,订了亲之后都要偷偷去瞧自己的未婚妻,虽然与他和郁秋现在的境况有些不同,但心情大抵都是一样的。
两人之间哪怕没有说话,呆在一块也不觉得尴尬,他转头看着郁秋的侧脸,便觉得若是每天都能这样与她一起走一走,都是一件极高兴的事了。不过,若是能同骑一匹马……建安帝想起那日在山坡上和郁秋短暂的近距离接触,心下便觉得有些滚烫,他抓着马鞭的手握紧了几分,想要借此压制一下那掌心的焦灼。
郁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似乎有些茫然无措,片刻都不敢看过来,生怕和他的眼神对上。
两匹马跑了好一会儿,眼看着离山庄已经挺远了,便都默契的放慢了速度。
建安帝终究没忍住先开了口。
只见他喊住了郁秋,后者不得不看过来,建安帝笑了笑,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小木盒子,那沉香木做的盒子十分精巧,上面还刻着繁复的纹路,但比起里头放的东西,却还稍逊一筹。
那是一支白玉簪子,雕作数朵桃花,花蕊纹路分明,鲜润清雅,巧夺天工,尾部还坠着细玉链子,一看便不是凡品。
建安帝见她不说话,便驱着的马离郁秋更近一些,伸手递了过去道:“我一见它,便想到了你。这是我第一次想送女子礼物。”这话确实不算作假,建安帝随手赏下的东西有许多,后宫的那些妃嫔虽不受宠,但建安帝也没亏待过她们,但凡佳节或者有功的时候也会赏下一些,不过,很多时候他自己根本都没记得赏的是什么。
这一回,还是他外甥女嘉仪郡主准备行及笄礼了,建安帝方才让人开库房打算赏些东西,然后转念想到自己竟没送过郁秋什么,所以临时起意,嘉仪的礼还是随意选的,送给郁秋的这个簪子,却是他亲自挑的。
郁秋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到他身上,建安帝脸上的期待十分明显,她似是被那双眼中的光芒摄住,唇轻抿了两下,有些无措,好一会儿没动。
建安帝也不催她,四周很安静,好像只有风声呜咽,郁秋咬了咬牙,撇开了脸去:“先生,抱歉,此物我不能收。”
建安帝其实早知道她的回答,不过亲耳听到她拒绝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初衷,他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郁秋似乎有些忐忑,紧张的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下一瞬却被建安帝抓住了手,她惊呼了一声,后者脚下一个用劲,直接从他的马上跨了过来,坐到了郁秋的身后。
郁秋不自觉的往前倾去,建安帝已经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郁秋只觉得那只手温度灼热,她又急又气,还有些慌乱的挣了挣,建安帝抱住了她。
“别动,我们在马上呢。”
郁秋气急,拿手掐了他的手臂一下,然而那只手臂的肌肉硬邦邦的,她泄气的放开了力道,郁闷道:“你还知道在马上呀!”亏得逐月性子温驯,背上突然多了个人,它竟然也不跑不怒,只是往前走动了几步,然后又恢复了先前慢悠悠的姿态。
郁秋被气到了,建安帝好笑的弯了弯唇。
他有些留恋手上揽着的细腰,郁秋的腰是真细,都已经入秋了,穿的衣服也比往常厚一些,可他感觉自己一手也能抱过来。不过怕真把人逼急了,建安帝还是缓缓松开了手,随即把自己原本拿在另一只手上的簪子,给郁秋插好了。
郁秋坐在前面没敢动,似乎怕他手上没个轻重的,到时候弄伤了自己,直等到感觉头上多了样东西,方才了然。
她轻轻的松了口气。
“先生,您何必如此。”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您的身份,我不用猜也知道您是个家世显赫的,便是娶续弦,只怕也只有往好的挑,我无才亦无德,若只是看中了我的相貌,比我好看的人也不是没有,强扭的瓜不甜,你这般轻薄于我,是否……是否是我往日行事太过放浪,若是如此,我道歉,可我得告诉您,我宁死亦不会做妾的,更不愿当人外室令家族蒙羞。”
她说到后面,已经带了泣声,语气也有些心灰意冷的绝望。
建安帝从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肘。
“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我会娶你为妻?”
建安帝以为她只是在意身份,想着他这般的话,应该能打消她的顾虑了,哪知郁秋听了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依旧有些发冷。
她转过头去看他,这个角度,抬眸也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侧脸,见他眉眼间的锐利,此刻俱化作了柔情,她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语气也放松了许多。
但说出来的话,依旧让建安帝觉得刺耳。
“多谢您抬爱,但我不愿意。”
“为何不愿。”他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力道。
郁秋声音低落下来,她苦笑了一下:“先生,我已经吃过苦头了,这世间男儿多薄幸,我信您或许不是这样的人,可我怕了,不敢再交付自己的心。”
顿了顿,她抬头见建安帝听得入神,便继续道:“何况这世间女子活得太艰难了些,为人妻室,也要妥协许多,还得受规矩束缚。实话说,我是个自私的女子,不愿再为任何人迁就,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光阴,我如今过得很好,也不想改变。”
建安帝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无疑是个十分胆大的女子,思想完全与世间女子相悖,不可谓不离经叛道。她与其说不愿嫁人,不如说是不屑。
可建安帝偏偏无法反驳,因为他也很清楚,这世俗的律法也好,观念也罢,确实对女子多有不公,男尊女卑更是沿袭千年的传统,只是建安帝也是这些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哪怕他站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能轻易看透这些本质,但也不代表他会去改变它。
恰恰相反,他从未想过要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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