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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桂感觉体力一点点流失,虚弱得快要抱不住了,但她还是有话想跟沉阙说,是她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我懂,我现在懂了。”她的声音也随着体力的流失而微弱,“你很冷对不对?我感觉到了。”她浑身泛起凉意,眼泪却还是滚烫的,“我活着的时候,不能和你一起入地狱,但在黄泉之下,我们一定能重逢。人世间欠下的,我们一起在地狱里赎。”

沉阙瞬间晃神,他也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已越来越松,可还是尽力地想要抱紧些。忽然,他想到了多年前的雨夜,他惧怕雷雨的凄厉,躲到了桌子底下。她掀起桌帘,邀他上榻共眠,两人相依一夜,雷雨都好像静了下来。翌日清晨,她说要把他留下来,往后,他们就能时时在一起了。

那时他是多么想留下来啊,若没有之后的事,他们是不是就真的在青城山相伴成长,平平淡淡渡过一生?寒冷伴随了他一生,可那一夜,他感觉到了温暖。

这时候,陈桂的手又松了些,她抱不住,干脆拽住他的衣摆。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开始胡言乱语,他侧耳倾听,很费力才隐约听清。

她说:“等我,回来带桂花糕给你吃……”

他感觉心头一窒,如遭猛击。对方温热的生命力在他体内流转,渐渐隐没,几不可闻。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够了,她的气息将被取代,她会变得和他一样冷。胸中涌起剧痛,令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空闲的一只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想将其拉开,可那只手就像是黏在了上头,怎么也摆脱不了。或许,是他根本不想摆脱吧。那只手太冷了,冷得他都打了个哆嗦。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也是个温暖的人。忽然,他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陈桂感觉自己在虚空中漂浮,温度一点点流失,最后连冷都感觉不到了。而后,有温热的气息自手心传来,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又有了知觉,消散的意识又慢慢回来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绝对,绝对不能放手。

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她,她重新有了力气,几欲合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感觉不对劲,因为在意识恢复的同时,那如被冰包裹的刺骨寒冷也一点点消散。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沉阙手一软,任秦驭风自手中挣脱。

秦驭风毫不迟疑,立刻举剑横刺过去

嘶啦血肉撕裂的声音,巨大的推力叫搂抱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后退半步。陈桂还处于浑噩中,直到见着秦驭风不可思议的眼神,才回过神来。

秦驭风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能在遭受巨创后将剑刺入沉阙胸口,且刺得极深,差点就要自背后穿出。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沉阙,愣了半天才发觉,对方不知何时撤去了护体阴气,并将吸走的一切都还了回去。

陈桂只觉那一剑刺进了自己胸口一般,发出一声痛呼。沉阙脚下一软,支持不住,直往后倒。陈桂承受不住重量,与他一同倒在地上。她望着对方,一时间如鲠在喉,只有眼泪诉衷肠,吧嗒吧嗒掉个不停。

沉阙虚弱地叹了一声,不知是自怜,还是自嘲:“果然,这世上,没人能练成太阴九绝。”他顿了顿,又道,“生而为人,怎会没有七情六欲呢……”

陈桂一边摇着头一边尝试为他止血,他听之任之,笑得惨烈。

秦驭风在愣怔过后恢复了理智,他不似陈桂那般感性,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剑还插在沉阙胸口,他上前两步,握住剑柄,欲要拔出

“不要”陈桂尖叫一声,双手抓住剑,“你现在拔剑,他会死的!”

秦驭风无动于衷,施一分力,只是微微扯动,都令沉阙发出痛苦的闷哼。

“求你不要!”陈桂眼泪洒了一地,“他已经示弱了,你放他一条生路!”

“即便如此,也不能抹煞他做下的孽。”

陈桂自知理亏,却不肯罢休:“你不是说过,看在我爹的分上,你会关照我。就当我求你,应我这一回。”

“即便我现在罢手,他也活不了多久。”

陈桂还想说什么,却被沉阙打断:“他说得没错。”他深吸一口气,“曲虹剑,始终是能杀死我的。”

“你为什么……为什么……”她哽咽着,她好像知道答案,之所以问不下去,是因为说出来她会更自责。

“一念之差啊……”沉阙叹息,表情似是解脱,又似遗憾,“说真的,我自己都后悔。”

她更加泣不成声。

沉阙望向秦驭风,带着最后一丝骄傲道:“秦盟主,不是我敌不过你,而是……我始终还是败给了自己。”他莞尔一笑,“劳驾你……给我个痛快。”

秦驭风一怔,竟然有半刻的无所适从。或许在此刻,他的确没有必要追加一击,剑已刺穿他心脉,他终究会自灭。

就在气氛胶着之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来人满脸掩盖不住的焦虑,目睹残局,大惊失色。他急急跳下马,奔向沉阙。

秦驭风大感意外,同时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陛下?!你来做什么!”

上官承泽似没听到一般,只顾查看沉阙。而沉阙明显很抗拒,肢体无力抗拒,只能把头瞥向一边。

“陛下,此地危险,请你速速离开!”

上官承泽全不顾他,注视着沉阙,语气里透着关切:“谶儿……你……你怎么样……”

沉阙极度厌恶这个名字,虚弱至极依然喘息着恶言相向:“不要……叫……这个名字!你滚……你给我滚!”说及此,他竟是怒火攻心,喷出一大口血来。

上官承泽大惊,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片叶子,不容抗拒地塞进沉阙嘴里。

秦驭风万没有想到,欲阻止,却已来不及了:“陛下!!!”他愤怒得几欲破音。

沉阙不明所以,咒骂:“你给我……吃了什么……”刚说完,便感觉胸中那口只出不进的气竟然稳住了。

秦驭风气急败坏:“陛下,我赠你还魂草之叶,是予你傍身保命,不是用来救这个孽障的!”

上官承泽转身面向对方:“朕自知自己感情用事,但无论如何,他是朕唯一的血亲。他做下的孽,方才那一剑,已然还清。至于上官皇朝欠他的,由朕来还!”

秦驭风目光狠绝,冷然道:“还魂草之叶,只能让人在弥留之际拖延一时片刻,我若再补一剑,他依然必死无疑。陛下,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有何意义?”

上官承泽默然良久,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对方面前:“上官皇朝作孽深重,今日祸事,并非他一人所致,若你要杀,便连朕一起杀。”

秦驭风眯着眼,不为所动。

上官承泽继续道:“你那一剑,已然为江湖清理了门户。你今日罢手,往后是生是死,看他造化。但你若决心赶尽杀绝,朕……朕必追责!”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朕是在求你,求你给他一个机会。”他直直与其对视,“若他能生,朕以性命担保,往后他再作恶,朕必手刃。”

秦驭风伫立原地,半天没有动作,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没人能猜出他做着什么样的打算。

沉阙倚在陈桂怀里,他的视线,只能瞅到上官承泽的背影。不知是角度的缘故还是别的,他仰视着对方,竟觉得那背脊如山高,如海宽。他极少回忆过去,偶尔想起,只觉愤恨难平。可一刻,他竟然想在记忆中,搜寻到一些他从未重视过的东西。可惜,搜了一圈,什么也没有,过往回忆中,竟然没有一刻与眼前的人有过交集。他很奇怪,明明他们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啊,他为何要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同时他又很遗憾,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尝试过去了解这个人。

思及此,他竟悲从中来,曲虹剑刺中他的时候,他觉得是败给了自己。可这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味道。他到底是败给了什么呢?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落下泪来,不似他的体温,他的血液。那泪是热的,几乎将他灼伤。他没有想到,全天下都放弃他之时,唯有背对着他的这个人,没有放弃他。

他拖着半口气,望着陈桂,声声哽咽,字字泣血:“阿桂,很多事……我不想的……”

陈桂不住地点头,哽咽着附和:“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一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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