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苑府烈火三
当下郭叶二人手拉着手,挤出人丛,并肩离开灾场。
叶天涯不时回望苑家大院上空的熊熊大火,想起夜来之事,心头思潮起伏,百感交集,也不知道甚么滋味。
郭昆见他长吁短叹,还道他放心不下苑良玉,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算了罢,别再瞧啦。我听三叔说了,一时半刻苑家这场大火烧也烧不完,救又救不得,只能等到火势自个儿熄灭啦。还有,明天照例会有县衙里的仵作前来踏勘,查明状况,到时候多半便会知道具体的伤亡情形啦。”
叶天涯听了这话,不禁又想起当年叶家村闹瘟疫之后,县衙仵作在场剖尸查验的情形,摇头叹道:“只怕到时候偌大的苑府全都烧成了灰烬,却如何查得清楚?”
郭昆道:“那也只能无可奈何了。唉,希望良玉和他爹爹、姊姊一家人都已逃出火窟,千万可别出人命才好。”
叶天涯身子一震,登时又想起苑良姝之死,心头便如受了重重一击,呼吸困难,喉头哽咽,黯然道:“但愿如此吧。”
火光下忽见郭昆走到道旁阴影之中,拉开裤子,在一株大树下撒尿起来,说道:“小远和正礼都已外出谋生,再过不久,良玉和你也要应考去了。哥儿们五个人之中,就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光棍汉啦。”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天涯,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五个小时候,常常比赛撒尿,看谁撒得高,撒得远?这等没有烦恼的时光,多半是一去不返了。唉!”
叶天涯一笑,也在大树下撒尿。突然之间,心头一阵怅惘,想起苑良玉来:“小少爷恨我害死她姐姐,他爹又极可能是我的仇人,自今而后,只怕他再也不会陪我一起撒尿了。”
又想:“从今晚书房中的情形看来,苑文正极有可能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元凶巨恶。小昆心思单纯,苑文正作恶之事,还是不要跟他多说才是。”一声叹息,说道:“小昆,我不打算应考啦!”
郭昆一怔,缚好裤子,奇道:“你说甚么,不考啦?你这等惊才绝艳的小神童,少年才俊,想要弄个翰林、状元、榜眼之类,岂非易如反掌?喂,哥儿们,别开玩笑了,俺可是等着你发达之后,衣锦还乡,顺便救苦救难,再提携一下俺这个乡巴佬呢。嘿嘿!”
叶天涯不禁苦笑,心道:“你哪里知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我和良玉一起入学应考之事,都是苑文正代为打点的。事到如今,恩怨纠葛,我又怎能再从贼安排?况且,即使我当真考试中状元,又怎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姐姐和一众枉死乡亲?”
随即又想:“苑文正当真老奸巨滑。多年来他收留我做个牧童,又供我念书,固因我算是个所谓的神童,更多的还是怕我报复他吧?”
一转念间,又想:“八年前收我做苑府牧童,多半还是大小姐的意思罢?也不知当初苑文正是否同意?”
念及苑良姝,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痛。
他勉强一笑,道:“世上哪有甚么神童,早已泯然众人矣!也没有你说的这般夸张罢?小昆,我和你都是农家子弟出身,自当归农耕田,安分守己。虽然也念了几本书,其实都是不求甚解,一时好玩罢了。总之,下个月迎考之事,我是决计不会前往!”
郭昆听他说得郑重,错愕之下,连呼可惜。
朦胧夜色之中,两人边谈边行。
郭昆忽道:“我明白啦。天涯,该不会是苑老爷家失火之后,你担心没人再出钱帮你,这才弃而不考的吧?”
叶天涯心想:“苑文正家中即使是没有失火,我也决计不会再花他们一文臭钱。”摇头道:“不是。是我自个儿不愿意去考试的,与苑家火灾无干。”
郭昆沉吟道:“这样罢,我家里还有一些银子,明儿我拿给你罢。虽然不多,也能够让你先去县礼房报名应试的。如何?”
叶天涯素知郭昆家境平平,兄弟姊妹又多,哪有甚么多余银两?摇头道:“小昆,你别再劝我啦。人各有志,我意已决,是真的不考啦。”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家那几亩田地已荒了不少年头,现下我已经长大了,有力气了,也该收拾起来啦。”
郭昆叹道:“你这等风流才子,居然不求功名,反而屈身种田,未免可惜了。”
说话之间,已来到镇上,叶天涯回首东望,但见苑府上空兀自烈火熊熊,将四下里照耀得十分明亮。
郭昆见叶天涯又止步回身,呆呆发怔,老大的不耐烦,不再理他,当下远远的抢在前头,快步奔到屋前,推门进去。平日他和吕远、苑良玉、夏正礼等一班小友散学之后,常常来到这座瓦屋之中玩耍嬉戏,甚是熟悉。
叶天涯跟在后面。不料尚未走到门口,忽听得屋内咕咚一声,黑暗之中有人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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