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举杯轻撞无衣酒杯,一饮而尽。
无衣耐心的听着顾渊的感叹,眨巴眨巴眼睛,再次笑了。
“你笑什么呢?”顾渊歪头看她。
“我笑你,矫情。”
“哦?”
“嗯,矫情,你说的那个世界能吃饱饭,能穿暖衣裳,有爱人生孩子成为一个家,无论温馨与否,他都是你可以落脚的地方,那里有朋友,无论真诚与否,他都可以给你安慰,那里有公平,无论绝对与否,他都给了你尊严,你说的东西我听不懂,我只记住了一句话,人人平等。那就是最好的了。”
顾渊深思,跟一个古代人比起来,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吧。
“你想听我和葛子惠的事吗?”无衣暗道。
“你想说就说。”
“那时候我不在秦淮。”无衣紧紧攥着酒杯,葛子惠这个名字就像颗毒瘤,不拔会疼,去拔又会碰到伤口,也疼,是叫无衣左右为难的人。
“我今年十七,算下来他有二十二,六年前我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子,时间太久了我忘了村子叫什么了,反正印象中那里经常下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第二天起床爹娘唤着我与妹妹打雪仗,一家子虽说清贫,但却其乐融融,后来,也是那么一个大雪天,我在外掏鸟窝,忽然遇见两个山贼要强暴我……当时被一个途径此处的书生救下,他拼了命的救我,大腿被砍伤,却紧紧的抱着我不放……”
“等两个山贼走了,他又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将我送回了家,晚上父母做饭菜招待他,才知道他原是来采风游历的,正好赶山大雪封山,他就留在了我家。”
“留了足有一个月吧,爹娘本有意将我许给他,准备商谈此事那晚我去采冬菜,却见他满脸惊恐的跑来一把将我抱起就跑,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只听到身后家的方向有喊叫声与马嘶声,再然后就是火光一片,在之后就都忘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背着我找马车,在马车上他只说了一句:小丫头,以后就跟着我吧。之后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走走停停,每到一家驿馆歇下他都会去帮忙做活赚钱,赚足了路费再上路,过了很久很久,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秦淮,他说。到了秦淮他为我改了名字,随他姓,他说以后我就是秦淮人,以前的就当是做了个梦吧。”
“我们有一处小房子,我洗衣裳他劈柴,我做饭他烧火,但无论做什么,他的书本总不离手,他还教我识字,教我写自己的名字还有他的名字,大概过了两年这样的日子,一日就来了个丰腴的女人带着我走了,再后来就成了秦淮的妓人,再后来他要赶考,因没钱,他的笑容越来越少,对我也越来越用力,泄愤一般,他说他不能做平民一辈子,我只得多多的卖身凑钱,我想无关在我身上卖力的是张老爷还是王老爷,只要我心中是他,就始终坚持着,终于他凑够了钱考了状元,我等来的却是他的书信。”
“书信的字我都认识,是他教我的,我记得只有两句吧……”
无衣的嗓子开始沙哑,大口将酒吞下,看着顾渊的眼睛,再次露出笑。
“半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
“我这一生,自始至终,大抵是配不上他了……”
无衣终于醉倒了,安稳的倚在门栏上静静阖眼。
她睡着了。
跟死了一样。
顾渊见到无衣一张清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抬起手指轻触其脸颊,清冷如砖石,没有人的温度。
顾渊小心翼翼的起身,将无衣抱在怀里送回了房间。
每走一步楼梯,顾渊的心中就被针扎一样疼,心底的疑问也接踵而出。
葛子惠是坏人吗?若是坏人为什么会不顾性命的去救下无衣,又将其带在身边养她生活。
葛子惠是好人吗?若是好人为何将其送进青楼,为何用了她的钱考取功名后又抛弃她?
有时候顾渊真的觉得读书害人,人情冷暖怎是几篇文章酸墨,细蝇一样的小字就能说的清楚的,教人做人的作者或许自己都不会做人,教人撩妹的作者可能自己还是万年单身狗,万丈红尘大千世界,哪里诉的尽,说的完呢?
不过在最后顾渊还是想起了两句诗,正对葛子惠写给无衣的两句。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做个满手铜臭的市侩没什么不好。
至少,俗的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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