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芙是在夏末时节入的宫。
明芙仍记得入宫那日天气好的不像话。
虽则是夏末,可空气里已有了秋的意味。明芙在队列里,跟着宫里的嬷嬷望钟粹宫去。
宫墙高耸入云,着实压抑的厉害。明芙趁四下没人,抬头望去,只见天高云阔,一行大雁从云端无声掠过。
不知为何,明芙忽而想到年初时和众姐妹一齐在白鹭汀聚首。
也不知道,府上的白鹭可是又该南迁了?
明芙低下头来,淹没在一众宫人里。
明芙一去便是去了一上午。
秦府众人自然也是聚在庐静堂等了一上午。
明琅明琼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老夫人解闷儿。
明琳坐在太师椅上,已是三四块枣泥茯苓糕下肚。
“也不知二丫头可是面圣过了?记得窈儿从前入宫的时候,半晌午的光景就回来了。”老夫人一手扶额,一手轻轻盘着明芙送她的佛珠。
“芙娘此番进宫自然同窈儿不同,窈儿当时是圣上选妃。芙娘她们这些伺候人的,还不得等贵人们结束了才轮得到她们么?”
温氏闲闲地呷了一口茶,安慰老夫人。
“也不知二丫头此番伏侍哪位贵人。若是能分到窈儿宫中,倒也是她们的福分了。”
老夫人一想到进了红灯小女儿,心里便不是滋味。
明琅剥了个核桃仁喂给老夫人,“我前儿去瞧姑姑,她身子虽不大好,可精神头儿却不错。我瞧着慢慢将养着,慢慢儿便好了。奶奶也不必过分担心。”
明琅记着,她上一世嫁与杨潜之后,还去宫里去看了秦窈几次。
只是后来被皇后明里暗里敲打了几次,明琅也不敢再去了。
“身为祁王妃,便应事事以夫为先。而祁王身世本就坎坷,何必去招惹那些不相干的人。”
曾经如母如姐的人,教导她爱护她指引她的人,竟然成了不相干的人。
明琅冷笑了一下她那时候刚刚做了王妃,生怕一步走错,给他招来麻烦。她满心满眼地为他,皇后说什么她便听什么,竟然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了。
众人正说着,就看见一个婆子打了帘子进来。
“恭喜老夫人,咱家二姑娘中选了!还是留在钟粹宫,传话的公公将咱们二姑娘那是好一顿夸呀,皇后娘娘也赏了许多东西下来!”
皇后娘娘?
明琅心下立刻警铃大作。
她自尽前,秦家虽则已然势危,可是压倒秦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篇写着立太子为储君的秘函。
圣上勃然大怒。接下来的就与世间所有逆臣贼子那般的结局一样。
抄家。牵连。流放。斩首。
明琅正想着,忽觉阵阵眩晕。她强忍着难受,费力想着秦府私藏圣旨一事败落一出,太子自然势倒。
秦午于朝堂中从未涉足立储一事,可是于滚滚漩涡之中想要保持中立是何等难事。
有人得不到,还害怕旁人得到,于是就会想要毁掉。
这整件事,从中渔利的便只有皇后一人。太子为先皇后所出长子,当今胡太后为圣上继后。
是而虽则胡皇后随后诞下寿王,膝下又有祁王。
可有一个根正苗红既嫡又长的太子压着,她有两个儿子又如何?
如今太子倒了,寿王一向被皇后当个宝贝疼爱成了个阿斗,自然就凸显出杨潜来了。
明琅太了解杨潜这个人了,他重情重义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是她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被他辜负的人了吧。
明琅眼底不觉寂寥起来的时候,忽而被人拖了起来。
“琅姐,今日无事,不如陪我去一梅斋借几本书来?”
明琅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夫人叫她们几个女儿家先回去。她思及自己如今心下闷死,想着一个人待在院里只怕只会钻牛角尖,反倒不如同明琼一起走走开解一二。
于是爽快答应。
如今正是众人午休时节,明琼一向不喜热闹,于是总挑没人的时候去。
明琅同她进了院子,只听明琼“咦”了一声,“阿棠怎么不在?”
明琅笑,“他虽是个下人,但总得有个休息时候。”
明琼不好意思笑笑,两个人正准备进屋,却发现一梅斋有些不寻常一梅斋一向从不锁门,是因为秦端认为书本就应“赠饮天下人”。
本就是书,何来封锁一说?
是而一梅斋一年到头从不锁门。
可今日却是门窗紧锁。明琼正奇怪,刚要说话却明琅捂了嘴巴。
明琅捂着她,二人弓着背,小步跑到窗下。
明琅指指窗户,明琼侧耳倾听。
屋子里有人!明琼惊讶地睁大眼睛,明琅点点头。
二人头贴着头在窗户底下听墙角。
只听屋里穿出秦端的声音,“博衍,上次让你写的你可写了?”
博衍?
谁是博衍?
王博衍?王家名动上京,三岁能文五岁能赋的才子王博衍?
明琅听到这名字时,一股冷气从足底一直升到头顶。
明琅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音乐博衍无终极兮。
“舒展绵远,广博通达,可惜了。”
那是秦午在王家抄家那日,在显荣院里吃晚饭时同温氏感慨。
音乐博衍无终极兮,这名字实在美极。可明琅却被想过会再次听到那个有才有德却短命无福的少年的名字。
难道明琅想到撞见刀疤脸的那个诡异夜晚和老夫人身边的探云端来的那碗恰到好处的百合枣仁汤。
屋里的人还在说着。里面一个年轻男子用略显阴沉的声音说着自己的见解。
“阿棠!”明琼惊喜地用嘴型告诉明琅。
明琅心下有事,胡乱点头。
只听屋里秦端叹了口气道,“博衍,我知你年少便遭此劫难,难免性情郁结。宝剑锋从磨砺出,可你近日无论作诗还是论文俱是疲倦应对,是为一错。青年人,不应终日郁郁一副老态,此为二错。今日你且将这通志拿回去,半月之后必须背熟,且要有自己见解。来日我考你时,若还是这般模样,可不会如这次这般轻易放过了!”
秦端一向潇洒,难得听到他这般严厉。
只听屋子里沉默许久,才听有人说,“先生教训的是。只是阿棠一介布衣资质平庸,平白耽误先生许多时间也是心下惶恐。阿棠并非博衍,斗胆建议先生日后还是不要提那个名字了,省的平添麻烦。”
只听屋里“砰”地一声,应该是砚台摔到墙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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