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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次测试,一号无觉醒迹象。”

研究舱外部的警戒灯由红转绿,四具机械锁高速运转开合,两侧钛钢闸合围,十六道气阀同时弹射泄出大量蒸汽,气密门沉缓洞开。研究舱里的地板呲呲地暗淡下去,高压电网解除,同时舱顶大灯高亮,照得整个研究舱一片煞白。

研究舱的正中央立着一座巨钟,底座沉重嵌入黑钢地板,穹顶高耸升入机械舱顶。三根指针在古铜色的钟面上缓缓转动,每一动都散发出睥睨天神的威严。

十二点整。

秃头男子缓步来到巨钟前,只见那钟面上的古铜色不断剥落,渐渐露出了暗红的底色。很快,表层的古铜色全部剥落消退,露出玻璃材质的透明里层,鲜红色的液体自下而上地填充了整座巨钟这座巨钟的内部竟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罐,隐约能看到其中有一个人形的轮廓。秃头男子站在培养罐前,摘下了金边眼镜,意味深长地看着里面的人形轮廓,脸上映满了鲜红。

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研究舱再次陷入黑暗,高压电流通流地底,身后气密门猛地闭合,声如惊雷。

手,我的手,手上好像有些温暖,是有人握着我的手吗。

“西安,你知道吗”

卢西安缓缓睁开了眼睛,是妈妈。

“今天我去买菜,隔壁张阿姨又问起你了,她说”妈妈低着头,自说自话。

他想坐起来,腰背却使不上力。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就像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是属于自己的除了眼睛。他竭尽全力地睁大双眼,好像闭上眼就会再次坠入深渊。

“她说”妈妈抬起了头,愣住了。

母子对视,若隔千年。那一眼,唤回了母亲迷失多年的灵魂,眼眶不自觉地满含热泪,嘴里大喊。

“医生!医生!我儿子醒了!”那双苍老的手握地更紧了。

两个白大褂医师快步走了进来,看到卢西安睁着眼,满脸惊讶。其中一个医生来到病床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眼前晃动了两下,那眼珠也随着手指转动了两下。

“小李,去把主任叫来。”那个医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吩咐着身后的助理,接着又俯下身,对卢西安说。

“能动吗?能说话吗?”

卢西安唯一能做的回应就是转转眼珠子。医生脸上的欣喜不减,紧紧握住了他妈妈的手。

“这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呀!”

主任小跑着进入病房,像检查一件尊贵的文物似的,仔细检查了卢西安的全身上下。在确认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已恢复正常之后,那张满是胡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主任郑重地扶了扶眼镜,脸上的表情比新中国成立还要兴奋。

“你儿子没问题了,他可是我院多年以来第一个成功救治的植物人啊!”

此刻的卢妈已是泣不成声,七年了,整整七年,病床前七年的等待都化作眼泪淌落。卢西安看着这个女人,明知她是自己的妈妈,却又觉得如此陌生,好像失实,好像虚假。

一周后,卢西安在父亲和母亲搀扶下出院了。大部分身体感觉都恢复了,神智也很清醒,只是没有记忆,不会说话二十八岁的婴儿。一家人上了公交车,经过十几个车站,走进那条幽深的小巷,来到了自家门前的院子。七年过去了,那棵老槐树依然挺拔,纷繁的树枝从树干延伸出来,撑起院子里的一方天地。春风温柔,树梢上开出清白的槐花,在晨光中轻轻摇曳。卢西安看到那棵槐树,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儿子?”父亲问。

一朵花瓣飘落,他的眼角溢出一抹湿润。

“哎,没事,他想看就看吧,可能是想起了什么。”

“我进屋给他拿张凳子,你扶好他。”母亲轻轻地抹去了他眼角的泪,走进屋去。

太阳暖洋洋的,微风吹拂而过,槐花又飘落了几瓣。卢西安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就这么一上午过去了。

母亲屋里屋外地忙活着,正准备起一桌丰盛的大餐。父亲搬了一张大圆桌放在院子中央,随后去周围招呼街坊邻居,为了庆祝他的儿子重获新生。隔壁杂货店的雪儿听说卢西安醒了,不等卢爸来请,小跑来到凳前。瞪着她那双水灵的大眼,左右摆动手掌。

“西安。”

他并不回应,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棵苍老的槐树。雪儿只好无奈地向厨房走去。

“阿姨,我来帮您。”

“哎,好,谢谢雪儿。”卢妈抹了一把汗,继续炒菜。

“阿姨,西安好像还没恢复呀,他都不理我。”雪儿撅起了嘴。

“哎呀,他都睡了七年了,连我都不理呢。”卢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春晖和煦,温暖大地。街坊邻居来了不少,空荡的院子一下热闹了起来。卢爸热情地站在院子口招呼着邻居,卢妈和雪儿在厨房里忙碌,饭菜的香气不断从窗户里溢出只是这一切在卢西安眼里都是黑白的,无声的。他就像失去了灵魂,呆呆地坐在那张凳子上,一道清风拂过,风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这个世界没有欧阳,没有吴光明,没有耿天浩和林茉,没有所谓的友情和爱情。也许不存在,也许不记得。

“西安,吃饭了。”卢妈轻轻拍了他一下。

卢西安头也不回他听见了,但是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卢妈深叹了一口气,端起饭碗来到他面前,喂他吃。

就这样,卢西安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天。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父母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儿子百般呵护,教他做事,教他做人。不出几个月,他就像正常人一样吃饭睡觉,精神也恢复了正常。

这天,卢妈带着卢西安来到一家小饭摊前。

“你好,你们这还要人吗?”卢妈小心地问。

饭摊前的女人头也不抬,凶巴巴地回道。

“不要不要,赶紧走!”像打发乞丐似的。

卢妈只好拉着身边的卢西安悻悻地离开了。这是半个月以来第二十一个拒绝她的地方了。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秋黄的枫叶飘落满地。秋风还在呼呼地吹着,母子俩走在街上,颇显寂寥。卢妈看了看身边的儿子,看着他那张幼稚又愚笨的脸,心里是又痛苦又生气。

卢西安边走边举着手里的玩具作飞行状,嘴里还喊着冲啊之类的话,像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卢妈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玩具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呀!有什么用!”她指着儿子的头,骂声如开闸的洪水一般狂泄了出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抚平这个女人心里的不甘。卢西安低着头,任凭愤怒冲刷,就是一个小孩挨母亲骂的姿势,低着头不言语。

一阵风猛地掠过,吹掉了母亲头上的发带,几绺头发散落下来,夹杂着些许青丝。卢妈疯狂地揪扯着散发,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嘴里不断念叨着命苦、死了算了之类的消极话语。

卢西安还是不言语,蹲下身捡起了那个变形金刚玩具,把它的手掰了掰正,继续把玩着。秋风更加疯狂地呼号起来,盖过了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撕扯着路边早已破碎不堪的枫叶,吹得此处凄惨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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