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薄凉,一是打湿了小镇的画布,一是淋透了恋人的手心。且不管雨的大小,时间却总是固定在初春那几天、仲春那几天以及暮春那几天。江南的人大概也总是受细雨烦扰,常于湿漉中滋生漫漫愁愫。
天色清冷,雨滴顺着屋檐上的青鸳瓦接连滑落,溶进透散而出的轻缕炊烟里,卢西安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二者在空中细细缠绵。
“西安,吃饭了。”
厨房的纱窗轻轻地推上了,截断了半缕轻烟。余烟不舍地道别,渐渐散作一抹朦胧。雨幕无声地缝合,重新掀落一帘清幽。卢西安起身进屋,脚步轻慢。一桌丰盛的午餐腾着刚出锅的热气,尤以中间那碗鲫鱼汤为甚。卢爸、卢妈、雪儿已坐定在桌前,只等一人团聚。今天过后,这四人便是一家了卢西安和雪儿的婚礼定在明日。
“来,西安、雪儿。你俩今天要多吃点。”卢妈笑着给二人各舀起一碗鲫鱼汤。
“谢谢阿”
“谢谢妈。”雪儿改口道。
“西安,结婚以后你要好好对雪儿,知道吗?”卢爸语重心长。
卢西安不说话,埋头吃饭。三人知道他的性格,也并未过多在意。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消冬春交际的湿冷不少。
春雨清寒,并不比冬雨温暖。而不同的是,冬雨以其严寒浇灭生息,流离天地于阴霾之间。春雨则以轻润滋养人间,焕发万物于朦胧初现二者始末相通,死生更迭之初,阴阳交合之末。是为天神法则,指导世间命运轮回。
绵绵春雨过后,江南百草便又重发勃勃生机,四季的转盘扫过一圈,世界再迎盎然春意。而人的生命也有四季,只是不可逆,只是无轮回。春夏秋冬流逝而去,都流进了生命的尽头死亡。卢家父母的身体已然冬暮,心里却又开一春。卢西安的身体正值盛夏,灵魂却已残败凋零。
饭桌上笑声迭起,融进饭菜的香气升腾开来,阖家团聚的样子让人好生羡慕。正当一家人享受之际,卢西安却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去。留下半碗吃剩的米饭,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好像这三个人与他无关。
空气一时有些凝固,三人都想叫住他,却也知道自己叫不住他,只好默默地看着。各自的眼神也有所不同卢妈眼里闪动的是担心儿子是不是没吃饱的忧光卢爸眼里的是想把这个不懂事的儿子教训一顿的怒目而雪儿,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无情,心中不免伤心难过,眼神里衬出的是被冷落的酸楚。三道目光随着卢西安的背影缓缓移动,反射出人情冷暖,饱含着爱怒情愁,最终被堵在闭合的卧室门前。
卢家二老视那扇卧室的门为死敌,恨不得拆了它。因为那是一天只开两次的门午饭一次,晚饭一次。一天跟儿子只见两面中午一面,晚上一面。其余时间卢西安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把父母的关心统统隔在门外。
卢妈深叹一口气,看着满桌饭菜心里不是滋味。雪儿看婆婆这副样子,安慰道。
“西安今天应该只是心情不好。”她下意识地在这句话里加了“应该”“只是”这种不确定的词。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两个词应该去掉,再把今天改成每天,才是卢西安的生活状态。看老两口不作声,雪儿懂事地给二老各夹了一口菜。
“爸妈,先吃饭吧,一会该凉了。”
一桌原本丰盛的饭菜也暗淡下去,只剩些微的余热可供食用。吃进三人的胃里,冰凉了五脏六腑,冷却了热情大半。草草收拾餐桌后,雪儿道别,细雨依旧。
“老卢,之前写的喜帖呢?”卢妈问。
“都在呢,应该在”卢爸挠了挠头,回忆着那一摞喜帖被放在哪里。
“去找找。”
二老在屋子里翻找起来,所幸屋子不大,很快一抹艳红露出头角只是积灰不少。卢妈看着那一摞搁置了近一年的喜帖,苦笑。老两口虽然都是好面的人,但也苦于自家儿子对婚姻极度排斥,只好翻出一年前偷偷写的喜帖。好在掸去灰尘的喜帖红面如新,字迹也清晰完整。
“咱们去送了吧,喜帖要是不够你就口头请。”卢妈分给卢爸一半,自己拿一半。二老各揣一把伞,进入错杂的巷子里。其实喜帖本来就是个形式,卢西安和雪儿的婚礼在街坊圈里早已人尽皆知,没有喜帖他们也会上门祝贺。而卢家二老秉承的观点是喜帖可以不发,邀请不能没有。两位老人能在花甲之年看到自己的儿子成家,这该是一件多么值得欢喜的事,走街串巷地分发喜帖能让二老感受到那种口口相传的喜悦,更添心中成就。
随着老两口的脚步渐远,雨声更加清晰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颇显苍凉。屋里的卢西安却不这么想,雨是他的情人,是可以在家中无人时偷偷相会的。卧室的门开了,卢西安走出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头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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