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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暖的阳光普照大地,万木葱茏。

邳州府管辖的一所宽大的庭院内,数十位垂垂老者斜倚着墙根舒服地晒着太阳,院中有一帮小孩子正奔跑嬉闹。

两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半大孩童互相嬉笑追打,后面的孩子眼看就要追上前面的了,正举起小拳头准备打下去。前面的男孩忽然一低头,倒在了地上,接着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后面的孩子愣住了,傻傻地呆立在原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墙根一位正在晒太阳,满面皱纹的白发老者见状赶忙走了过去。他俯下身子,将两根干瘦的手指搭在了倒地孩童的手腕上。

片刻之后,老者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朝躺在地上的孩童轻踢了一脚,骂道:“爬起来,你个小兔崽子!好的没学会,何时倒学会了这一手?!”。

奇怪的是,那位刚才还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的男孩,凭空挨了这一脚,反而一轱辘爬了起来,没事人一般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了。

白发老者正兀自立在院中生气,一位与他年龄相彷,下巴上一缕花白胡须的老者慢慢踱了过来。

“呵呵呵,老弟你犯不着生气,小孩子么。”花白胡须老者咧嘴笑道。从他咧开的嘴巴里,能清晰地看到少了两颗门牙。

满脸皱纹的老者转回头来,皱眉说道:“老哥哥,这孩子太淘气了。如今朝廷将我等安置在这大院中,有吃有喝,再不用忍饥挨饿,更不用昧着良心干以往那些缺德事了。我是担心这孩子打小没了爹娘,缺乏管教,长大了再走歪路。”

花白胡须老者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圣人说过:艺多不压身。咱们老哥俩都是黄土埋到脖颈子的人了,这算是稀里煳涂赶上了好时候。世道如何变化谁又能说得准呢?万一将来世道又变坏了,留着这一手总不至于饿死,也算俺们“摔钱帮”后继有人嘛!”。

满脸皱纹的老者鼻中冷哼了一声,连连摇头道:“非到万不得已,宁愿饿死也不能昧了良心!我可是受够了。”

花白胡子眨巴了眨巴小眼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老弟,我们能受到如今这般礼遇,你猜是何缘故?”。

满脸皱纹的老者歪着脖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花白胡子伸长细瘦的脖颈笑道:“当年钻到你窝棚里来,临走丢下几枚铜钱的那个落魄书生你还记得吗?听说他成了当朝太宰,权倾朝野!”。

满脸皱纹的老者瞪大了眼珠,讶异道:“不会吧?那个傻乎乎的毛头小子?一点没看出来他有大富大贵之相呀!”。

此刻,远在京城大都的当朝太宰李景澄正坐在书桉前,又拿出了关羽临行前留给他的信函翻看。

这位关大将军不辞而别,留下了一摞封好的信件,有给太后娘娘的,有给张佰仟、杜仲年等人的,李景澄都已一一转呈。

他留给李景澄的这封书信,李景澄已看了不下三遍。但每每闲暇时刻,却总喜欢拿出来再度翻阅:

……愚兄自幼家贫,几乎未曾念过书,所以胸无点墨。但从小耳濡目染,原以为书写历史的都是黎民百姓。如今经历增多,却发现未必尽然。也许改写历史的还真就是一群疯子、白痴、癫狂之人,和吃瓜群众没太大干系。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未必总带来科技、文化的进步。而是重新洗牌,推倒重来,有时甚至是倒退。但它是历史的自然规律,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吾大楚之黎民,不患贫而患不均。少有所学,老有所养,去除人心浮躁,才可保长治久安。……

治国之道,赋税之法,在于均衡。国富民穷极易滋生官僚贪腐,官民对立。官吏轻民如猪狗,民视官吏为吸血之蚂蟥。久而久之,民间为求基本之生存,不择手段,道德沦丧。民心尽失,内乱丛生,国之根基不稳,国力再强,也难逃内部崩塌之命运!

民富国穷,藏富于民,容易滋生国民之惰性。整体国力日衰,则国沦为外族眼中之肥羊,无力抵御外侮,极易被屠宰瓜分,国将不国。民为国之根,国以民为本,相附相依,才可万世长存!……

李景澄放下了手中的信函,抬手轻轻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内心连连苦笑:这位关兄,表面上看大大咧咧,行事从无章法,谈吐也未见风雅,似乎确实没读过几天书,怎么会有这些一脑门子古怪的想法?

你老兄倒不错,自己拍拍屁股携佳人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去了。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让我等众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关羽和陈灵儿乘坐的马车抵达了江边的小渔村。次日,这个往日偏僻安静的小村落便彻底沸腾了。

望着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厚礼,鑫波涛父子惊的合不拢嘴,连连推让。

关羽满不在乎地摆手道:“二位休要客套,你们救了灵儿的性命,如何重谢都不算过份。直说吧,马车上的这些财物,我本就没打算再拉走。除了感谢您父子二人,还有灵儿口中那位薛神医,其余交由你们族长,给大家伙分了吧。洒家我从来视钱财如粪土!”。

在鑫波涛的带领下,关羽夫妻二人又携厚礼登门拜访了那位薛神医。

薛神医也是吓得不轻,面红耳赤地深施一礼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不瞒贵人,小涛父子不仅支付了灵儿姑娘所有的医药费,我还额外多占了他们好几条活鱼的便宜!”。

关羽呵呵笑道:“这些是在下与灵儿共同的一点心意,和医药费无关。神医切莫推辞。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人性命的大恩呢?”。

鑫波涛在一旁帮腔道:“神医快莫再谦让了。这位贵人仗义疏财,还准备了一车的好东西,让族长分给村中的大家伙呢,人人有份!”。

薛神医推辞不过,连忙大声吆喝着让妻子去准备好酒好菜。关羽也不客套,一屁股坐了下来,准备等着吃现成的。

薛神医回过头来,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过意不去,便笑望着陈灵儿说道:“看姑娘的气色好得不得了,想来伤病早已痊愈。不如让小可再给你把把脉,看看究竟如何了?”。灵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手腕伸了过去。

话音未落,薛神医家的院门忽然被推开了。却原来是村中那位族长带领着一帮人,抱着几坛好酒一起涌了进来。

一脸喜色的族长边走边高喊道:“贵人何在?贵人何在?”。

闻声关羽起身与鑫波涛一道来至院中,那族长看到关羽,上前倒头便拜。

关羽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对众人笑道:“各位乡亲不必客套,我家娘子在此蒙难期间,多谢诸位关照。各位都算是我家娘子的恩人,那点心意不足挂齿。”

众人正说笑间,屋门洞开。薛神医面带笑容地匆匆走出,行至关羽面前,一躬到地,随即抬首道:“在下给贵人道喜了!”。

关羽微微一愣,还未等他开口相问,薛神医含笑捋须道:“那灵儿姑娘已怀有身孕,是喜脉。”

院中众人闻听,欢呼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惠能,为何独自在此默默落泪?为师早已发觉,你近来心事重重。不妨与为师说说,也许能帮你解开心结!”。

那位身材曼妙的女尼微微转过身来,抬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对着面前神情矍铄老尼微微施礼。

她轻叹一口气说道:“不瞒师太,自遁入空门以来,小徒一心向佛,修身养性。经过这许多年,本以为远离红尘,从此六根清净。可是……可是近来常做噩梦,有些本该忘却的人,本该忘记的事,却总是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老尼微微点头道:“我佛慈悲,讲求放下执念,心静如水。你若果真放不下,却硬逼着自己放下,却又是一种执念了!不必刻意为难自己,随缘而处,随遇而安。身处滚滚红尘之中,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你之所以苦恼,皆因尘缘未了!下山去吧,待你自觉从此了无牵挂,再回来寻为师不迟。”

年轻的女尼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抬首低声问道:“师太,您是说……”。

老尼坚定地点了点头,打断了她的问话。

年轻的女尼紧咬下唇,低头沉思了片刻,勐然站起身来,向师太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山道弯弯,一匹快马疾驰而过。马蹄后方,扬起了一熘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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