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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缘”之一字,妙不可言,神秘莫测,谁又能知晓其中奥秘,又或是真有神明在牵线搭桥。
公孙小妹其实是个很简单,很容易满足的女子。
与母亲相依为命时候,她最大的愿望是每天有碗热腾腾的混沌吃。
母亲去后,她流浪在外,饿得皮包骨头,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金灵儿,随她回了金陵楼,在那里,可以吃混沌吃到吐。有了可遮风挡雨,可吃饱穿暖的新家,她很开心。因为喜欢舞剑,而刀剑无眼,她是唯一一个不用去应酬的头牌,因此她的愿望是每夜星辰漫天,这样她就可以在舞剑台上,在星辉中纵情剑舞。
从金陵楼离开之后,她仗剑江湖,除暴安良,快意恩仇,以一手春水剑法闯出偌大威名,得了“春水仙子”的美名。那时候,她的愿望是成为“一舞剑器动四方”中描述的公孙大娘,希望如她一般成为宗师级的高手,可以开宗立府,流芳百世。
然后,某一天,某一山清水秀之所,当她从入定中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可以明察秋毫,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更是身轻如燕。她只觉天地万物是这般亲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暗合其中奥妙。她惊疑,莫非这便是“天人合一”?非但如此,她的脑海中还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东西,仿若被封印多年的宝藏终于得见天日,其中有古朴雄浑的文字,有精妙绝伦的剑招,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
在惊疑惶恐不安过后,她接受了这些,她想,或许如那些传说故事中的圣人一样,便是所谓的“有感而发”吧。
那些文字她看不懂,也想不明白,可那些剑招却是实打实的,舞剑成痴的她如获至宝。虽有招而无势,不能发挥剑法的最大威能,却也让她实力大涨。她如痴如醉,沉迷其中,寒来暑往,不知时日几何。恰逢有人途径,告知山外之事,她才知晓有恶人在江湖作乱,掀起腥风血雨,无数无辜者惨死。她嫉恶如仇,如今剑法大成,好似未曾开封的宝剑,自是需要磨砺,于是收剑归鞘,踏入血的漩涡之中。
谁又曾想到,这样年轻的一个女子,一人一剑,白衣翩翩,于一个十五月圆,漫天星辰之夜,独自一人杀至恶贼老巢,面对千百喽啰,十数个宗师级高手,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那一夜,血气冲天,尸横遍野,无人可近其身,在宗师级高手的围攻之下她依旧游刃有余,不仅不落下风,还稳稳压制敌人。那一抹白衣纤尘不染,那一道倩影美妙无双,她若圣洁而高贵的仙子,成为了那些恶人生命中最后定格的画面,然后,剑光略过,血洒长空,再然后,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她立于山巅,迎风而立,衣袂猎猎作响,发丝也被吹得凌乱。
有些空虚,她这么觉得。
以前她一直不解,为何师姐姐笔下的那些武林高手到得天下无敌时便会退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事事,原来,没有了对手,便没了前进的动力,无敌最是寂寞。
这般想着,她只觉狂风渐歇,回过神来,只见一仙子踏风而来,立于她身前不远处。
江湖上,但凡有些名堂的女子都有“仙子”外号,哪怕长得歪瓜裂枣,五大三粗,也要取个某某仙子的名头,还极是响亮,因此,倒是没有多少人当真的。
可公孙小妹真的看到了仙子,她长得极美,美到万物都要失了光彩。
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只见她朱唇轻启,声音柔美,“公孙小妹,我名赫连明空,邀你入我天师道门,你可愿意!”
不晓得是这仙子乘云踏雾的神仙手段,还是她的声音有勾魂夺魄之功,还是“赫连明空”这四个字太过震撼,之后的事公孙小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仙子向她伸手,她亦伸手。剩下的便只有光影变幻,风声呼啸,待得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了一处新的天地。
浮空楼阁,紫气氤氲,脚踩各式法宝的仙人来去自如,光晕流转,异彩纷呈。
于是乎,江湖上,从此没有了公孙小妹,只留下她的传说,而那句“昔有佳人公孙氏”中的佳人“公孙氏”,也有了新的解读,既指公孙大娘,也指公孙小妹。
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公孙小妹只觉不甚踏实,生怕哪天睁开眼睛才发现这只是黄粱一梦。可之后,她学会了御剑而行,知晓了那些古朴文字的含义,修习了既可长生不老,又可呼风唤雨,控雷引电的大威能法术真真切切,她终于放下心来,原来不是梦。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疑问,为什么是我?
到了修真界之后,她知晓了很多事,比如资质。修真界亦有凡人,他们尚且无法修真,而凡世的凡人资质比之更加不如,为何翩翩自己受到威名赫赫的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的天师道门青睐,更拜在尘缘一脉守明真人坐下,与曾经的盛唐女帝成了师姐妹。
“缘之一字,妙不可言,既然想不通,何须烦恼!”守明真人如是说。
是啊,想不明白,何须再想,公孙小妹接受了这一切,在新的天地中恣意徜徉,与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同台竞技,大放异彩。
可是,在经历了太阿秘境的血与火,死里逃生被天澜轩众人救下之后,那个翩翩公子独孤珏却和她说,“新的太阿剑选择了你,公孙小妹!”
若惊雷将天地分割,她已经快要忘却的念头,再一次被她拾起。
为什么是我,难道真有宿命一说?只因为我也姓公孙,与那个数万年前的女子一般姓氏?还有,我生于凡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部让我被修真界公孙家族追杀的,在脑中莫名其妙出现的功法到底从何而来?更别说让公孙家族几乎抓狂的绝世剑法“剑气浑脱舞”,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诸多疑问萦绕脑海,她一直回溯过往,希望从中寻到蛛丝马迹,可终究徒劳。
而如今,五神灵之一的麒麟说它一直在等自己,似乎真应了那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可是,修真求长生,觅大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修真者怎么会信“天注定”这样的鬼话呢?
如果娘亲还在,她就不会孤苦无依,就不会遇见金灵儿,就不会来到金陵楼,就不会习得剑舞,就不会离开金陵楼去仗剑江湖,就不会突然灵光乍现习得绝世剑法,就不会再斩杀恶贼之后觉得落寞而登顶山峰,就不会遇见赫连明空,就不会随她来到修真界,就不会被人追杀,就不会再闯太阿秘境,就不会遇见麒麟
这一切环环相扣,缺其一而不可。
公孙小妹脑中灵光一闪,实在是太过巧合,巧合得就如同话本中的情节一般,作者以文字笔墨作线,笔锋流转之间,笔下角色若木偶般随他她心意而动。那么,是否也有一个故事以自己为蓝本描述,若当真如此,那提笔挥毫的角色又是谁?
所以,她很是疑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我?”
太阿剑散发的青色光晕有节律地一张一弛,犹如活物正在一呼一吸。
“你选择了我,是一直在等我么?”公孙小妹问道。
随即公孙小妹只觉好笑,自己竟然在和一把剑说话,当真是有些魔怔了。她猛地摇头,想要把那些疑惑甩出脑海,让自己静下心来。
她深深呼吸,再睁眼时眼中只余坚定,她微微一笑,自信从容,“还是师傅说得对,既然想不明白,何须再想,徒增烦恼罢了!”她一手握剑下划,另一手捏剑诀,只见她周身剑气纵横流转,一个个复杂而古朴的符箓显现又消散,柔和的蓝色光晕环绕其身,若覆盖一层轻盈薄纱,高贵典雅,再无半点烟火气。
之前是因为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剑气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她有备而来,自是要好好会一会这太阿剑的无匹剑气。
“既然都说你选择了我,那你便是我的,你在那乖乖等着,我这就来取你!”
她抬腿往前迈了一步,顷刻间,太阿剑青色光晕陡然暴涨,遍布周围的剑气若沸腾了一般。青芒一闪,一道剑锋直刺她的咽喉而来。她冷哼一声,周身蓝芒大盛,更有电弧游离,只见她身形似缓实疾,微微错身,青色剑锋带着刺耳的破风声从她白皙的颈项边擦过,可谓险之又险。
可是,这才是她踏入剑围的第一步,又怎敢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不待她稳住身形,青色剑芒又至,这一次却不是一道,而是数道,分别袭向她身子各处,看这情形,竟似要将她刺得满身窟窿。她心中不禁腹诽,是谁说的太阿剑选择了她,这分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谓选择便是这般?!她俏脸生寒,美目微眯,只是瞬间便已将那些剑锋路径熟记于心,然后本能地,她的身体作出反应,偏头,抬臂,弯腰,扭腰,屈膝,旋身,回转一气呵成,尽显女性柔美,曲线玲珑。
“咻咻咻咻”剑锋略过,她又一次堪堪躲过。
“哼,就这点手段?”公孙小妹冷笑。
似是受到挑衅,太阿剑青芒大盛,比之之前更快更多的剑锋凭空出现,几乎紧贴着公孙小妹。饶是周身有蓝芒护佑,她依旧觉察到了刺痛与冰寒。剑围外侧的剑芒尚且如此,到得内部,或是直面太阿剑又该如何应对。
可这些都不是公孙小妹现在该去考虑的,如何躲过这一波攻势才是重中之重。
剑芒开始穿透起着防御作用蓝芒,一道道闪着电芒的符箓光芒大盛,想要将剑芒击退,可剑芒威势太过强悍,可谓后劲十足,只一瞬间,公孙小妹便觉难以抗衡。
硬撼几不可能,只能躲闪开来,可如此之近,如此之快,如此之多,根本来不及洞悉所有的剑路,到底应该如何去做?
“快想办法啊!”公孙小妹急道,紧接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然后
接续着之前的动作,她低头颔首,环抱身子蜷身,同时旋身,张开双臂挺胸偏头,轻跃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再一次躲过剑芒看似绝死的攻势。
“这好熟悉”公孙小妹如此想。
却如之前一般,剑芒没有给她丝毫喘息之机,密密麻麻的剑芒又至,几乎没有任何间隙。不过,这一次公孙小妹似是已经找到了窍门,不再慌张,反而将身体彻底放松,身随心走,心随意走,顺着最后的动作接续下去。
而这天地间,似有丝竹之声奏响,那节拍竟与公孙小妹动作相和。
于是乎,远远看去,公孙小妹在太阿剑的剑围之中轻跃,旋转,婀娜多姿的身形若美丽的蝴蝶翩翩起舞,又如纤细柔软的柳枝迎风浮动,更如飘飘荡荡的花瓣凌空洒落。
青芒剑锋纵横间,她从容而自若,清颜白衣,青丝墨染,眼波脉脉,巧笑盈盈。她脚下生莲,步履轻盈,每一步都踏得称心如意,总是落在最为恰当的位置,看去赏心悦目,好似在读有着最美韵律的诗歌。她身体软如柳絮,腰肢袅娜欲折,双臂柔若无骨,素手婉转流连间,轻云闭月,流风回雪,似笔走游龙描绘丹青。
好一曲曼妙舞蹈,真可谓是,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已是天上学,讵是世中生。
可是,这不只是一曲舞蹈,更是一曲剑舞。
公孙小妹时而低眉抬手,时而轻舒云手,手中长剑如妙笔,如丝弦,在舞蹈中顺势划出道道光华,有龙飞凤舞之态。
出尘如谪仙,傲世而独立,裙裾翻飞,玉袖生风间,流光飞舞,朦胧缥缈。
青色剑锋密集如雨,可公孙小妹以这种优美绝伦,甚至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方式,总能绝处逢生,在间不容发间寻得那唯一的生机。
她就这般,若仙若灵,向着太阿剑行去,越来越近。
若有外人在此,惊讶于这一曲剑舞的同时,或许会生出另一个古怪的想法怎地好像是这太阿剑青芒剑阵在迎合公孙小妹的剑舞,唔,这样的说法不够贴切,或许应该说,为了适应这青芒剑阵,公孙小妹的剑舞才会出现这样的姿态。
那么,事实到底如何呢?
若那个被净莲妖火烧城灰烬的幽魂卫头领公孙悟朗还活着,指不定便能看出端倪,因为公孙小妹此刻的剑舞便是那夜于恍惚状态中施展开来的,让公孙悟朗惊掉下巴的,公孙家族讳莫如深的绝世功法。
它有个名字,剑气浑脱舞,虽有舞名,却是货真价实的剑法。
公孙小妹聪慧绝伦,在第二次躲闪青芒剑锋时便已经抓住了那一闪而逝的灵光。剑锋来势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迹可循。太阿剑由天地应孕而生,自然暗合天地,那么它所散发的剑气自然也合乎天地之道。因此,想要避过这密集剑锋交织的太阿剑剑围,就必须要顺其自然,将自己也融入其中。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天人合一境,返璞归真,这是许多修士耗费千百万年都难以攻克的难题,难道公孙小妹,这个在其他修士眼中的黄毛丫头,竟能超越时间积淀,完成他们所不能之事?
事实证明,她的确可以。因为这青芒剑锋阵中的那一线生机所对应的正是剑气浑脱舞,而这剑舞,她是学过的,虽然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中。
最深刻的记忆方法是什么?
不是过目不忘,而是深埋于身体之中,下意识地便能施展开来,所谓的身在意先动,便是如此。
舞剑成痴的公孙小妹深谙此道。
起初她还意控心,心控身,游刃有余,可随着越发靠近太阿剑剑阵中心,她渐觉吃力,到得后来几乎捉襟见肘。这种方法终于显出缺陷,饶是她的反应速度极快,可意、心、身三者之中始终有着间隙,哪怕只是须臾却差点要了她的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脑中一片空白,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作出了反应。
她若一叶扁舟,徜徉天地间,随波逐流。
那一刻,她终于知晓剑气浑脱舞的本质为何。天地之道变化万千,脱胎于太阿剑的剑气浑脱舞暗合天道,自然不可能一成不变。不同地点,不同时刻,天地之道已有变化,所施展的剑气浑脱舞自然不同。哪怕上一刻与下一刻,虽然连贯行云流水,可它已不是同一剑法。
剑气浑脱舞为何可怖,因为它始终在变化,没有固定的招式,想要破解,需要穷尽其变化。可它无时无刻不再变化,有无数种可能性,当无数种可能性遇上了无数种可能性,想要穷尽几不可能。
不过,她的身体记得施展剑气浑脱舞时候的感觉,所以,哪怕放空了思绪,她却依旧能够顺势而为。
于是,她的身形越发轻灵,面对再密集,再可怖的剑阵也无所畏惧,因为,她的眼中有一条康庄大道,直达彼岸。
话分两头,公孙小妹在不知名处与太阿剑剑阵生死相搏时,山顶平台上麒麟已然不知所踪,而众人也从洞虚之光的禁锢之中相继解脱开来。
最先恢复过来的是芙萝蕾蒂娅,只见阴森黑气缭绕,黑猫形态的她恢复成了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绝世美人。甫一恢复,她便闪身到不远处,将蜷缩成团的九尾狐抱起在怀中。苏琴萱的那一声惨叫让人听来极为揪心,此刻白狐形态的她双眼紧闭,两只前爪紧紧抱头,身子不住颤抖,看去可怜至极。
“小、小猫,小狐狸怎么样了?”敖曦被麒麟区别对待,所受“折磨”最多,白龙几乎化作一条血龙,到得禁锢消散,她已经筋疲力竭,连幻化人形也有些困难,此刻上身恢复,下身却还是龙尾,勉强撑起身子,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芙萝蕾蒂娅抱着九尾狐轻跃落到敖曦身边,蹲下将她勉强扶起,说道,“身体无碍,似是识海深处受到刺激,倒是你怎样了?”
敖曦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后看向瑟瑟发抖的白狐,蹙起眉头,“识海?为何会这样?”
骂归骂,麒麟先前的举动的确让人不解与愤怒,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白光并未对他们造成伤害。
芙萝蕾蒂娅只是被制,感受到的或许只有恐惧。她来自阴司,算起来算得修真界的上位面,她本该是无敌的存在,却被麒麟压制而动弹不得。自她来到修真界,她只在苏琴萱和黑颈仙鹤手中吃过亏,所谓事不过三,想来前两次只是巧合,可第三次就这么发生了。那一刻,她终于放下了自己的高傲与无畏,将帝念卿的叮嘱放到心上“猫儿,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修真界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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