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筹集到粮食,马队的规模就小了许多,五个马夫赶着十几匹驮马,老秦三个人也骑上了马。
忠恕是第一次骑马,座下是一匹青色的高头大马,很是威武,倒是驯服,很听话,他觉得骑马一点也不难。走在半道,他突然想起庭芳当年曾说马性很烈,骑马需要练习很多天,心里奇怪为什么这匹马服服帖帖的。想到庭芳,忠恕就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次下山,见到许多漂亮的小女孩,那些胡人家的女孩,鼻子高高的,头发黄黄的,有些人眼睛还是蓝色的,真像书里描述的罗刹女,但无一比庭芳更美,不知庭芳现在怎么样了,她肯定长高了,还会记得自己吗?这次来到张掖城,当地人讲话他有一半听不懂,有些话费了半天劲才猜到意思,原来二伯所说的俗世就是这样的,俗世里的人都机巧灵透,忠恕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进入了神仙世界。庭芳像仙女一般灵秀,如果再见面,她一定也会嘲笑自己的迟钝愚笨,想到这里,忠恕的心情有些低落。这时前方传来杜百年的笑声,杜百年在寺里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现在则诙谐幽默,与寺里判若两人,他没穿道袍,完全不像是修炼之人,一路上不停与马夫们谈笑,又时不时地调侃老秦,但忠恕觉得他很亲切。
老秦自下山后,除了操心置办物品,就是关注忠恕的表情,这孩子长在深山,一下子见到外面的世界,心里震撼是难免的,但愿他不会因此不开心。杜百年见忠恕跟在身后闷闷地不说话,逗他道:“小道长,城里的姑娘漂亮吗?”老秦吓得一哆嗦,忠恕则点点头:“和书里画的一样。”杜百年嘿嘿贼笑:“书里怎么会有这么灵动的人物?应该说比书里的更可性。”老秦急插嘴道:“城里乱糟糟的,太吵,耳朵都痛,不如寺里好。”杜百年瞄他一眼,笑得更响:“你个大傻瓜,城里男男女女,花花世界,如果太平一些,就是极乐仙境,可比寺里强上百倍。”忠恕问道:“杜道长说城里这么好,您为什么不长住这里呢?”杜百年笑道:“谁说我不想了?年轻时可是想得不能行,可惜我师父那老家伙看得紧,一天教我一门道术,我想去城里,又想学他的本事,就把这花花世界权且装在心里。本想学了道术后再去求取荣华富贵,哪知一来二去的,竟然觉得深山与闹市没什么分别,花花姑娘与骷髅白骨没什么两样,也就不去多想了,也不知是我道业精进了,还是被老家伙骗了,哈哈!”老秦是寺里的帮杂,地位比杜百年低得多,但他怕忠恕被这个坏道人诱惑,忍不住顶撞道:“杜道长可别这样说,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听不懂您那大道理,他还是认为山里好。”杜百年嘲笑道:“你个老秦,还怕我把忠恕拐走了不成!我有识人之明,这孩子天生的道种,根基比我还深,别说我就叨叨几句,就是把个仙女塞进他被窝里,他也会非理勿乱,不信你试试!”老秦见他越说越不像样,不敢再接他的话,心想以后再也不能让忠恕和他接触,这老道士在寺里不常说笑,下了山竟然像换了个人,十足一个流皮无赖。
杜百年见老秦不接腔了,转向忠恕问:“你在城里转了三四天,见到中意的女孩没?”老秦心里暗骂这老道士不正经,就想把忠恕拉开,忠恕不答反问:“杜道长,张掖城里有突厥人吗?”杜百年一怔:“原来你不认得突厥人。那些脸色黑黑的,披散头发穿褐色袍子的,就是突厥人。”接着神秘一笑:“突厥男人长得丑,突厥女人可是风情得很啊,穿着花袍,爱直盯盯地看人,估计你也注意到了。”忠恕道:“我看城里的突厥人和三伯一样,都很和善,为什么城里人那么怕突厥军人呢?他们真有那么残暴?”杜百年笑道:“你这娃子,我说东你问西,老想着那些丑突厥干嘛?”忠恕道:“突厥原来离我们这样近。”杜百年道:“突厥和汉朝一样,有好人有坏人,城里的突厥是好人,草原的突厥是坏人。城里的好人做商贩生意,草原的突厥做人头生意,专门抢劫杀人。”忠恕道:“范道长他们去武威,会不会遇到突厥人?”杜百年笑了起来:“你还替他们担心啊,突厥人应该担心遇到他们。小队突厥骑兵欺负一下商队还可以,真要遇到范道长他们,嘿,怕吃不了兜着走。”忠恕又问:“万一遇到大队突厥人呢?”杜百年不笑了:“那范道长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武威是关防重地,汉军多得很,突厥不敢轻易靠近的。”老秦一直在一旁偷听他们谈话,见话题离女人远了,突然插话道:“长安还是大隋的都城,不是一样被突厥人打到城下?”杜百年道:“那是十年不遇的巧事,突厥人要准备好多年,倾全国之力才能这样。”忠恕问:“突厥很大吗?”杜百年比个手势:“大了去了。自张掖一直到极北的大漠,东边一直到大海,都是突厥的地盘,西边到哪,没人知道。”
老秦见忠恕忽然对突厥有了兴趣,急忙道:“那里很冷,牛羊在冬天都要冻死一半,人裹得严严实实也不敢出门,比咱们寺里冷多了。”杜百年笑道:“突厥冷是冷了点,日子却过得滋润,大雪封门,反正也无事可做,就在穹庐里杀几只羊,用火炖着,男人女人吃吃喝喝,搂在一起亲热。”杜百年眼睛瞄向天空,脸上露出艳慕神色,老秦恨不得抓把马粪糊到他脸上,但看忠恕好似没听见,就忍着没有发作。杜百年仿佛知道老秦心里恨他,眯着双眼,挑逗式地对老秦笑着,老秦转过脸去,心想回寺见到法言监院,一定要把杜道士的丑行告诉他。
马队走了一整天,祁连山像道高高的天幕横亘在远方,离山脚还有三十多里,天已微黑,前面有七八处房子,像是个小村庄,马队首领引导着插了过去,一户人家竟然认得马夫,很爽快地让他们在房外扎营。晚饭后杜百年去屋外转了一圈,然后直接在房门口打坐入定,忠恕也想学他的样子,却被老秦强拉进屋去,随着马夫们睡在地上。
一夜无事,第二天,众人整好行装出发,离寺越来越近,杜百年的胡话越来越少,渐渐回复了高道模样,老秦见他不再骚扰忠恕,对他的愤恨就减轻一些,心里暗想让这老道受罚自己也不落忍,回去还是不告诉法言监院的好。下午时分又来到出山后借宿的小村子,前面不远就要进山了,再无可住的人家,老秦决定就在此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出发。又见到了那父子,这次见他们带着马队,驮着货物,那父子俩也没多说,直接让他们去帐篷里驻扎。天亮后老秦还要付钱,那父亲说出门不易,只要不是坏人,帮一把是应该的,说什么也不要,老秦谢过他们,驱马出发。
走过一次后,忠恕能清晰记得回寺的道路,进山一个时辰后,道路渐窄,人骑在马上已经有点危险,老秦和马夫们都下了马,牵着马行走,忠恕也下了马,只有杜百年依然骑在马上,随着道路颠簸着。老秦不想赶夜路,天微黑就停下来驻扎,第二天天黑时赶到了断桥边。自封山后,一般人众不许再过桥去,商队把货物驮到这里后就回程,东西由道人们搬进寺里。忠恕见那些驮马浑身出汗,就像在水里洗过一样,等把货物卸到地上,就像散了架一样歪倒在草地上,马夫们更是累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过去。山谷西边有个小山坳,就像个没有项的石房子,老秦强挣着带了忠恕走过去,烧了一堆火,然后喊马夫们过去吃东西。杜百年完全恢复了旧日模样,那些疯言疯语一句也没出口,也不吃东西,就在山坳口打坐入定。
次日天亮,那些马夫收了脚力钱,牵马下山去了。杜百年仰头长啸,声震林谷,忠恕听到山谷对岸隐隐传来回应的啸声,也是一长三短,不一会就见到安仲期领着一帮道士们过来了,大家放下吊桥,然后扛着东西回寺里去。忠恕背着一匹棉布赶回寺里,远远就看见史胡子与老阿迎了过来。老阿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抓过棉布扛到自己肩上,史胡子则端详着忠恕,笑道:“这才几天不见,好像就长高了,看来还是山下的饭养人啊。”见老秦在一旁黑着脸,史胡子又取笑道:“老秦,是不是山下相好的跟别人跑了,你这么绷着脸?”老秦骂道:“放你的胡屁,你才有相好呢!”史胡子笑道:“我相好还多呢,那一个亲密啊,啧啧!可惜我久不下山,早就跟别人跑了,跑就跑了,那有什么好心痛的?”老秦知道嘴上斗不过他,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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