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天,黑色的夜,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委屈与泪水。
未央跪在勤政殿已经两个时辰了,可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不是她不想起,而是高高在上的两双眼睛,死死压着她,让她不敢起。这是鼎鼎大名的未央公主第一次受这种罪。
最让她难过的不是那双满是愤怒,几欲喷火,如苍鹰般凌利的眼睛,而是那双充斥着痛心与不忍甚至失望的极是好看的眸子。为了这,她已哭了好久,好久,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下人在门口候着,殿前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宫人拿着一尘不染的拂尘,一脸心疼瞧着哽咽不语的小小绿影,又哀求般瞧瞧上面两位传奇英雄比愤怒更可怕的阴冷沉默,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暗中向一个小太监使个眼色,却不妨同时收到两个凌利的警告,吓得他一哆嗦,拂尘差点离手。
那个愤怒的眼睛没了耐心,忍不住拍案而起:“好,未央丫头,你拔胡子的事,老夫……先不追究了,齐国皇子被打之事也先放一放,可是,那魔头崂山鬼母你必须从实说来。事关重大,不许你胡闹。”
未央抬头看了一眼,左边太师椅上高大的白发老人精神抖擞,满面通红,一双圆眼瞪的铜铃般,正怒不可遏盯着自己。而曾经满脸浓密的白胡子此刻全被刮掉,就连下颌那一大把长长的,让他引以为傲象征威严的白色胡须,此刻也如兔子尾巴,稀稀疏疏成了短短一撮。
这样的尉迟将军,足够让未央抱着肚子狠狠笑个几天的。可她又哪里敢?那个放她进营帐胡闹的兵士尸骨未寒……
想到那个被自己连累的男子,未央鼻中一酸,差点流出泪来。不过,这在那位老将军眼里便是知错悔恨的表现了,是以辞色稍缓:
“知道错了便好,如今军中人心惶惶,众将士非要讨个说法。我既答应彻查必得有个交代,你要说了便罢,否则……”他怒目一瞪:“随我回军中请罪!”
她害死了一位将士,回去大家怎么看她?那数月的情义还历历在目,她又如何面对?难不成让昔日好友恨之入骨嗤之以鼻么?想到这里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断线似的落下。
“哎哟,将军,公主知道错啦,您就别吓她了!”赵全看她掉泪心疼地求情:“公主年纪小,难免犯个错,认了不就完了吗?”
“你懂个屁!”尉迟元翰喝道,指着赵全怒气冲冲道:“好好的人就是被你们给宠坏了!现在小小年纪便无法无天,敢放走恶敌,以后是不是还要通敌灭亲呢?”
赵全被他怼的气结,索性一横心跪在未央身边,冷笑道:“照将军之言倒是咱家罪大恶极了?那好办,两人都给您跪这儿了,要杀要剐听您大将军吩咐!省的您天天防着通什么敌、卖什么国的,老身可担当不起!!”
那尉迟元翰闻言,又急又怒,一时上蹿下跳却不再言语。这个未央知道,赵公公当年对尉迟元翰有救命之恩,是以他虽是脾气暴躁,对这个俯首贴耳的赵全却是七分敬,三分叹。这叹嘛,据尉迟元翰自己说:叹当年东宫赫赫有名之侍卫长,竟甘为低眉顺首之辈。不过,赵全听了总是付之一笑,并无什么微词。
“赵公公,你这又是跟着凑什么热闹!”尉迟元翰终于耐着性子下来亲自扶他,痛心疾首道:“事关重大,若是交不出这崂山鬼母,且不说与齐国后面的乌拉尔交恶,一旦将士们心寒,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哼,你心里就只有那些个兵士。”赵全哼哼道:“为了那些人,连儿孙都顾不得了。该明儿大义灭亲时,指定您眼都不眨!小小一个齐国又有何惧?当年皇上北上伐其,直捣他们皇宫!我看啊,就是您胆儿小了,不愿与那蛮夷乌拉尔开战,故此推脱!”尉迟元翰咬牙切齿气得直冒烟,可赵全双眼一瞟,硬是忍着没说话。
赵全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未央柔声道:“小公主哇,到底你把人藏哪儿了?皇上和尉迟将军都心急如焚,您不说,让他们更着急了。乖,说吧,啊?”
未央听他说到父皇,想到他今晚自始至终没对自己说一句话,心里委屈,一撇嘴,又哭了。
尉迟将军早已对她的嘤嘤哭泣不耐烦,平日里最瞧不起软弱之辈的他对未央已是天大的宽容。
“不管了!小未央,今儿你必须给个话。那鬼母心狠歹毒,又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你可知道,损了我八位大将身家性命方将她擒获!如此一来,你让那些人黄泉怎么瞑目!”尉迟元翰在殿上走来走去,又急又怒,可还是耐着性子放柔口气:
“这毒妇最会蛊惑人心,你年纪小,受不住她的谎言。可是她现在武功尽废,尚未酿成大祸,说出她的行踪,你还是好孩子,可不许任性了!”
未央还是不说话。
“你……”尉迟元翰被气得直瞪眼。
“她不是毒妇……”哽咽的声音轻轻响在大殿,让没了脾气的尉迟将军又上了火:“不是毒妇是什么?你……你……小央,你果真认贼做父了不成?!”说着气得不行,将一个茶杯捏的粉碎,甩袖便要离去。大殿里众人一惊,这要是任其离开,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而且未央肯定,一旦他就这么离开,自己是再无颜面对将军府众人了。
“将军留步。”清冷的声音里带了几许威严由大殿之上缓缓响起,一一直沉默的凌墨尧终于不在沉默。
他缓缓起身走出黑暗,跳跃的烛光让人看不清那刚毅的脸上是何表情,只感受到那浓浓的戾气与压力。他还是很英挺的样子,眉眼中的坚韧与神采隐隐与堂下老者相似,宛若一只桀骜不驯的鹰。
可是他毕竟年轻的多,也冷静的多,这些年的狂风暴雨以及鬓边的白发,让他的眸中已不是十五年前的天真与无奈,而是满载血雨腥风的成熟与稳重,洞察人心的沧桑,甚至阴鸷可怖的权谋。可是,此刻的他,却满是平静与欣然,宛若一位儒雅的明君、和蔼的父亲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低沉的声音缓缓又起:“央儿,扶你尉迟爷爷就坐。”
未央一怔,本以为他对自己失望至极,不愿开口。不想他沉默许久竟是这般温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这让她很是意外,却来不及多想,赶紧将愤怒的尉迟元翰请回座,凌墨尧亲自接座。
尉迟元翰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帝君尚在,他怎可怒绝而去?是以向凌墨尧请罪。凌墨尧挡住他手,请他入座,而后看着讪讪的未央,点点头:“好了,你跪下!”
未央照做。
凌墨尧没说什么,让赵全喝退所有下人,仅留他们三人。
“你是铁了心不说了?”凌墨尧幽深的眸子看着她。
未央点点头哽咽道:“我……我不能……”
凌墨尧点点头,向赵全道:“去宣公主侍卫陆御风觐见。”
“父皇!”
“去宣。”没的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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