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半夜时分,城外破烂的土地庙中,小石头服侍老母吃药睡着,起身抓一把稻草将后堂墙上不断灌风的洞堵上。这个破庙他已住了三个多月。事实上,这里本不是他的地盘,就在两个月前,这里还有十八个乞丐,两条狗一只猫,以及数不尽的老鼠。
可是,现在就只有他和疾病缠身的瞎眼母亲以及七八个老弱病残在满地乱跑的鼠群间偷生了。
凌国公主生辰,凌都来了好些能人贵客。有天“癞头”回来,拿着十两银子,说是城里一位大老爷赏的。炫耀了好久,便收拾东西进城住了。其它乞丐眼红,天天进城乞讨,果然收获颇丰,也随他搬到城里,再没回来。
他也想去城里,可是太危险。官兵们天天拿着铁棒路上巡视,看见叫花子便打。好多人被打死打残,横尸街头,命大没死的便拖着一身伤又回到了这里。
活下来的自然是那些身强力壮,足够机灵的人。且老母病重,他哪里敢冒这个险?
这里肮脏混乱,打呼呻吟叫骂之声不绝于耳。因着自己年纪小,又有寡母需照顾,那些老乞丐便因此欺负人。自被打伤打残后,每天躺着对自己呼来喝去,讨得的钱还得紧着孝敬,为此母亲眼疾不得及时诊治,生生瞎了。
想到这儿,他红着眼睛冷冷环视周围那些脏鬼,手里摸了一块石头,紧紧攥着。
他也是可以逃的,如新来的那几个孩子般,天下之大,哪里不能乞讨,受这个气?可是……他看看逐渐平稳呼吸的老母,闭着眼睛,缓缓放开了手。
老母呓语,呻吟了一下。他捧起她的头,轻轻按揉。这是今日私自买药回来,那位断了胳膊的“堂主”叫人往死里打自己,母亲摸索着爬上去求饶,被他一脚踢开撞到柱子上留下的伤,还未结疤。
“唉!”一声苍老而虚弱的叹气让他心中一顿。
“娘?”他试着叫了一声,一块石头立即敲在了脑后。怒而抬头,却见一抹笑意隐藏在翻身中。
今天这已是第十多次了。违背命令就别想安宁。
母亲微微摇摇头,颤抖着手碰碰他的膝盖。他垂了眼睑,伸过手去,从她身下摸出一个袋子。
这个袋子……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张脸,一张英俊、年轻异常和善的脸。
“有我在,你不必怕他们……”
“这是十两银子,你先用去安置老母,十日后我来这里找你……”
“我姓陆,你便叫我陆大哥吧……”
只因捡了一块玉佩交还与他,他便对自己万般余好。打退了那些张牙舞爪的官兵,给自己活命钱,寻郎中为母亲看病……只可惜他步履匆匆,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只嘱咐自己这里等他十日,介时带他走……
那个“瘦杆”又在不怀好意地瞅自己了。还剩五日,他紧紧攥着钱袋,一动不敢动。怀里的娘吃力地支起身子,微微将身子挪过去一点,把柱子让给自己护住脑袋。
就在这时,从远而近,传来一阵马蹄声,凌乱却有节奏。
庙里的人都被吵醒,骂骂咧咧大发脾气。
“石头儿”一口浓痰卡在嗓子上的“老堂主”扯着破风箱似的嗓子叫道。
他不敢耽搁,赶紧放了娘爬过去,跪在他身边。
“嗯。”他眼皮都不抬,轻哼一声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哎!”他轻轻应了一声,紧紧衣服蹑手蹑脚向门口走去。今晚的云多,月亮又被遮了去,黑漆漆的庙外伸手不见五指,遥遥的天际却如火烧。
声音越来越大,隐隐有金属撞击声传来。他去过京城,知道那些官巡策马而驰,腰间铁剑与马鞍会发出这种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人不多,大约四五个,马五六匹,蹄声很沉,拉着两辆车。
火光越来越亮,连周围空气都在颤抖。他不敢往前走,稍稍犹豫便往回跑。
杀无赦!
是这样说的,他绝不会听错!一个能在喧闹大路上听出百米外银子撞击声的耳朵,这种情况下是绝不会出错的。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他一把扑开了门来不及解释,跨过那些迷迷糊糊的叫花子疯一般向破庙后堂而去。
“娘”
“石头?”老妇人心里担心儿子,哪里还敢睡?摸摸索索刚扶着柱子站起来,便听到儿子惊恐的呼叫。她心下着急,踉踉跄跄就寻声而前去,却被脚下一绊。
“小心!”两只臂膀及时扶住了她孱弱的身子。
她抿动嘴唇刚想说话,众人已轰然大乱。小石头顾不得其他,背起她便磕磕绊绊向门外去。那些都是被打伤打残的乞丐,又于黑暗中不明情况,一时间方寸大乱叫骂声四起,许多人互相拉扯,竟打了起来。
他背着老娘小心翼翼躲过他们挥舞的枯爪,终于走到门口,外面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四五个黑衣蒙面大汉手持火把与寒剑,冷冷瞧着里面狼藉一片。
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微微抬手。那些大汉立刻冲了进去,火光摇曳兵革入骨,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四周渐渐安静,液体从供台上一滴滴滴下,浸红了这个残破庙宇的土地。月亮躲过了刀光剑影,缓缓出云,静静挂在苍柳枝头,凝结空气。
枝间乌鸦盘旋几圈,孤寂绝声而去。
小小的庙宇间里里外外被搜索几次,终究是没了一丝生机。那为首的黑衣人轻轻点头,立刻有两辆马车于远处吱呀而来,缓缓停在如水月光下。
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从前面的车子里伸出来,腕上一颗金色铃铛精致华贵,吸人眼球。
尸体已被集中,贡台上面容扭曲的十几颗头颅瞪着血淋淋的眼睛瞧着眼前一幕,神色惊恐却安静的诡异。
贡台是红胶泥土所筑,虽是坚固,天长日久,血水顺着贡台土缝流淌、渗入、干涸……
小石头抱着娘窝在贡台底下,大气不敢出。这里平日里有猫犬栖息,为了躲避乞丐的饥不择食,它们往往躲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竟成了个大坑,里面铺了厚厚的枯草,底下一层层粪土松软累积,这是那些乞丐不愿挪动身子就近在此方便而成。他本是惊慌下躲到贡桌底,却随老娘跌入坑中,将计就计,趁着混乱,他努力将草粪抛出盖在娘身上,自己也抱着她钻入,这样一来,坑竟被填平,躲过了那些人一遍遍搜查。
福祸耽兮,命不该绝!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