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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后世的书店里,有很多罗织经、厚黑学这种书籍,徐梁恐怕对此也难以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但是厚黑学也好,帝王心术也罢,这东西素来只有师徒相传,却从未有父子相传的。

这些心术权谋交给儿子,儿子会怎么看待父亲?

再退一步来说,即便父子相惜,儿子不会因此觉得父亲是个虚伪、残酷的人,但作为父亲。真的愿意看到儿子成为一个虚伪残酷,利益至上的人么?

孟子曾经指责宋钘一方面提倡薄葬。一方面又厚葬自己的母亲,说这是小人行径,实际上这却是人之常情。人人都有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的事物,但当这种付出延续到至亲身上的时候,却会犹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实际上己所欲。也不该轻易加诸他人身上,这才是一个成熟人格所应该做的。

所以徐梁至今没有将自己的日记拿出来过,更没有让几个儿子过早认识到世道艰辛。

“我终于知道太祖高皇帝掷荆条的心情了。”徐梁感叹一声。

懿文太子朱标曾进谏朱元璋,请父皇不要滥杀功臣。朱元璋将荆条扔在地上,让朱标去拣。朱标畏缩不敢当然。未必是怕荆条扎手,也可能是不敢进一步忤逆父亲。于是朱元璋说了一句十分经典的话:“你怕扎手,我就帮你把刺拔了,你还有什么好废话的?”

徐梁现在深刻感觉到了太祖高皇帝的无奈,作为父亲的牺牲付出,总是被有了自己主见的孩子所无视,甚至觉得做得不够妥当,不够漂亮。他又回想起当年看过的一篇朱自清的散文,名字已经淡忘了,其中有一句话却如同搅水带起的泥沙,浮现在脑中:

“……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

前世今生,我恐怕都有些聪明过分。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了父母才能知道这句话中有多少血泪啊。”程贤呵呵笑道,颇有些让人觉得是幸灾乐祸。

“以智慧来论,我该如何处置呢?”徐梁问道。

“以出家人来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死后岂管他洪水滔天?”程贤笑道。

徐梁摇了摇头:“这等智慧不是我能接受的。请次一等。”

“父母生人,天地成之,俊美固然是我儿,痴愚难道就不是我儿了?且容下他吧。”程贤收敛了笑意。

徐梁颇有些痛苦。

要包容儿子走的道路,在他看来非但是放弃儿子,更是放弃了自己一身的努力和成果。现实主义者最大的悲剧就在于一旦他的现实被打破,他便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还请再次一等。”徐梁道。

程贤迟疑了很久,终于道:“陛下刚才自己也说了,行荆条故事吧。”

徐梁恍惚间有些畏惧。

太祖高皇帝拔光了荆条上的刺,也导致明廷失去了许多猛将,最终被成祖朱棣顺利推倒,取代帝系。可以说奉天靖难的根子是太祖高皇帝埋下的,谁让他从最初就将其他人视作了皇位的威胁者呢,这种心态怎么可能不传染给建文帝?

“不。”徐梁还是摇了摇头:“大明如今只是安定,尚未巩固。如果再有一次奉天靖难,突厥、交趾、日本、朝鲜等地,或许还要生出变故。”

“那陛下……”

“我还是回去想想吧,先看看再说。”徐梁苦笑道:“当年我也是对太子太上心,一心想将他培养成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却没想到他自己的心思活动起来也不可小觑。”

“心猿意马,非有大智慧是不能约束的。”程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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