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黎与四乐两个人回去,麻姑已经备好的热水。边服侍苏世黎洗漱,边兴冲冲地说店铺里的事。说一说又停下来,问苏世黎“您说,我以后能做大掌柜吗?”
苏世黎说“那我可不知道。”
四乐忐忑,她想,自己终归是女子。今日这样得意忘形,都忘记了这些。
可苏世黎又继续说道:“那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四乐愣愣,随后便又高兴起来。主仆正说着,打算歇息,各玲却来了。
苏世黎觉得意外“你还没睡?”
各玲犹犹豫豫,麻姑见她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借故,叫四乐跟着自己下楼去。等两个人走了,各玲才说“你在铺子里大伯娘闹起来了?”
苏世黎不以为然:“她回来发了脾气?”
各玲说“我听到她跟大伯说话了。”说起今日的事“我看她心情不好,但回来却说,给我说了个亲事。明日说要去茶楼。可我想着,边蔓比我大,还没有说,却先给我说了……”她心里忐忑,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但这家里也没一个能说一说的人。想来想去,才找苏世黎来。
苏世黎笑:“若真是不好,你不愿意,她也拿你没办法。如今也不是绑着人出嫁的旧时候了。”
各玲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问:“你真的要跟大房作对吗?你不怕吗?”
苏世黎问:“我怕什么?”
各玲说:“你虽然是合离了,但总还是想着婚嫁的,可婚嫁总归是被长辈捏在手里。她若不帮你说,你怎么办?”总不能自己还找媒人出去说亲吧。那可真要被人笑死。就比如她,父亲不管,也只能指着大奶奶。这段时间都乖巧了不少。虽然有大钱没有全给到大房手里,可日常总要掏一些出去,让大奶奶对自己脸色好些。
苏世黎本来是整理衣裳,闻言手上顿一顿,才说“我没有想过这个。”
各玲还不解:“没有想什么?”
苏世黎抬头看她说:“我没有想过再嫁。”一开始也想过,但后来她不再那么想了。
各玲愣在那里:“那你怎么办?”
苏世黎笑起来:“有甚么怎么办?”见各玲不说话,想了想,叫她别站在门口,进来坐。给她倒了茶。
别的到也没有说什么,只说自己去海城的见闻。那边有港口,有洋船。
“听说,陛下派出去外邦留洋的学士,就是从那里上船走。里头还有女官呢。我跟大掌柜回来的时候,正遇到一位郡主回国来。听说当时陛下说要派人去留洋,她也想去,可家里不许,她去求陛下。陛下虽然位高但上头还有长辈呢,不能伤老人的心,也就不肯答应了。结果,她偷偷地就去了,去的时候,一句外邦话不会说,随身带着几百金珠,偷偷上的船。一去就是四五年。我在码头的时候,正遇到她下船。她穿着外邦人的衣裳,裙子又大,又篷,头上戴着奇怪的帽子,脸上有带钻石的面纱,一面笑着,一面跟身边的几个外邦人说话。她说起外邦话真好听。”
各玲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挑。那表情说是高兴,却也并不是,但这个表情,让她整个人会发光似的,叫人挪不开眼睛。不由一时怔怔的。应承说:“她大概十分美貌吧?”
苏世黎摇头“不。”赞扬一个妇人,不外乎是美貌贤德,那郡主在她眼中,确实是好看的,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可不是因为她的面容。
苏世黎看向各玲。她才十多岁,容貌稚嫩,以前一脸蛮横不讲道理,一夕之间,这张脸却又变成了这样畏缩沉默。
在这个姑娘面前,苏世黎声音沉静下来“如果不是有事要办,离开家的时候,我就会像父亲说的那样,走得远远,去外邦,去留洋,我也能穿她穿的衣裳,也能讲一口流利的外邦话。也会成她那样的人。但如今嘛,大概只能等下辈子了。”她看向各玲“我多希望自己是你呀。”
各玲从苏世黎那里出来回到自己屋子,在镜前坐了很久。
在她眼里,苏世黎做事有决断,遇事不慌张,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哪怕有惊涛骇浪迎面过来,都有本事安然无恙。哪怕同是寄人篱下的境地,也能处处叫大房吃亏,远比自己只会送钱本事得多。就连长相,自己都不如苏世黎好看。
一开始也正是因为,苏世黎长得太好,她才会不忿地总拿话挤兑人家。现在想想,耳朵都烧得发烫,想在地上钻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可就是这样,苏世黎却说“我多希望自己是你呀。”
她这样坐了许久,直到二房回来。楼梯咯吱咯吱地响,在旧木楼中回荡,二奶奶不知道有什么喜事,讲话的声音轻快极了,细细碎碎。正逢得大奶奶下楼来。二奶奶成心要叫她难受,笑问“听街头的张嫂子说,城西钱老板家的儿子,看中了咱们家的女儿。你与人约好了相看的?”
大奶奶冷淡极了,只嗯了一声。
二奶奶又说:“你要把老三喊回来的。”
大奶奶说:“他老早就交待给我。自然是信得过我的。再说,他那位又怀了,哪里得空管这边。”
钱老板是哪一家?各玲隐约只听说,前年城西有一户做生意的,家里儿子在外面闹事,却碰到了硬茬,被人打腿打断了。
她坐在黑暗中,蜡烛灭了,也没有去点。也不是生气恼恨,心情竟然平静。大概早也知道,她那个父亲是什么模样,更知道大房是不会给自己好的。
她不把钱交出去,大奶奶不高兴。把钱全交了,大奶奶更不必对她好。
大房是什么样子?她经年看在眼里,只是以前不知事罢了,如今回想一件件一桩桩,哪里还不通透?
等躺在了床上,却突然想,那位郡主,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真想看一看。
接下来几天,米家到也过得太平。苏世黎与四乐,每天一道上铺子,四乐把她几个兄长也喊到省城来了,全在铺子里头跑腿。
大爷去了说过一次,说,这么一点店,却多了这么多伙计,哪里支应得了?
大掌柜却说“这几个人的钱都是苏娘子付的。与店里并不相干。人家不要钱白来做事,这有甚么不好的。”又说“大爷要不愿意,只管与苏娘子商量。我人微言轻也不作数。”
要按大爷以住,必然怎么也要说几句,以显示自己地位仍在。可这次,却不说了。只笑了笑。便回家去。回去了还坐在天井中的躺椅上听戏,手里拿着水烟,跟着唱片里咿咿呀呀,还有几分韵味。
苏世黎回去,听麻姑说,心便有些沉。四乐也说,大爷和大奶奶不知道出去见过什么客,回来喜滋滋的乐呢。她想着第二天要想办法去探探情况。
第二天一大早去铺子,却发现,门被封了。门上头贴了官府的封条,还有两个兵守着。四乐去问,那兵说“主家告掌柜勾结外人,侵占其私产。铺子里的人,一应被羁押待审。”
四乐大惊。前一天还好好的,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说啊。急道“这可怎么好?”
苏世黎沉下了气,吩咐她“别慌。你去看看你兄弟们怎么样。”
四乐连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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