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哩呜哩呜哩
繁华的霓虹灯下,车水马龙纷纷闪避,红蓝警灯护送着救护车飞驰而至,随即在尖锐的摩擦声中戛然停住。急诊大楼门前这块空地瞬间变成炸泼了的油锅,数十名刑警咆哮着冲下车,训练有素的医护人员已经推着急救床冲上前去,将一副血迹斑斑的担架接了下来。
“大家好这里是新闻平台,据最新消息,我省警方及边防武警与一伙跨境武装毒枭展开了激烈的枪战,高速公路已被封锁,现在我们是在市人民医院急救通道门前……哎呀!”
女记者失声惊叫,被撞了个趔趄,话筒哗啦一声摔在地上,但摄影师还没来得及去扶就被警察一把推搡开了:“妈的怎么媒体跑得这么快,拍什么拍别拍了!”
摄影师被挤得脚不点地:“我们有新闻报道权……”话没说完就被护士长声嘶力竭打断:“伤者失血太多!全血不够!通知血室紧急备血!”
“情况非常危险,血压还在往下掉!!”
“准备腹腔动脉造影,快快快!!”
……
周遭一片沸腾,这时只见院长亲自披衣冲出值班室,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还没站稳脚步就被人一把拉住了:“冯局?!”
堂堂市公安局长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平时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蓬散开来,警服满身暗红血迹,老花镜片裂成了两半,看得院长心惊肉跳:“冯局您这是……”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回来。”老局长指甲里全是黑色血泥,死死抓着院长的手,喘息剧烈地发着抖:“这个人在我们隐秘战线上埋伏了十二年……十二年!你必须给我把他救回来,否则,否则!”
院长在老领导含血的字音里心头一紧,正当这时,突然只听不远处爆发出尖利的:“医生,医生不好了!”
那惊慌的尾音中满是不祥,冯局猛然回头。
所有目光集中的焦点,急救床上,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令那个年轻人竭力仰起上半身,似乎想从虚空中抓住最后一丝飘渺的生机,却被死神的枯爪按住了咽喉。他全身痉挛,俊秀的面孔扭曲变形,急剧倒气令胸膛塌陷他神志不清,青筋虬结,血不断从胸腹、四肢往下流,甚至连绝望试图按住他的护士身上都浸透了殷红。
女记者眼睁睁看着,连挣扎都忘了,真真切切的惨烈一幕令她脑海空白。
被死神擒住的那个人,看上去还非常年轻,甚至还很好看。他跟媒体宣传中惯用的英雄形象大相径庭,可能因为长相的缘故,看着甚至有一点文秀,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到了可以牺牲在枪口下的年纪。
“心跳140次每分,血压七十五四十五……”
“血氧饱和度掉到75了!”
血管外科主任的叫喊在嚣杂中格外清楚:“快准备栓塞剂!!”
……
嘭!
嘭!
嘭
每一声心跳都像深海中渐渐逼近的庞然大物,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它剧烈地鼓动耳膜,盖过了警察们一声声嚎哭和医生失态的狂吼。
那其实是心跳即将骤停的先兆。
但在死神镰刀将要轻轻划过咽喉的刹那,他的神智却异乎寻常清楚,如果再多一点力气的话,他甚至可以把心里最强烈的愿望说出口:让这一切结束吧,真的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这漫长无止境的征程,终于到它可以结束的最好的时候了
心跳检测仪上跳动的曲线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就像一根细细的钢丝被抛上天穹,蓦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下一刻,屏幕赫然拉出一条惊心动魄的直线,警报器伴随红光狂响!
心博骤停!
年轻人闭上眼睛,身躯向急救床落下,随即沉向黑暗冰冷的深海。
世界被潮水淹没,旋转远去。无数人的哭泣、嘶吼和叫喊,都混杂在一起,扭曲为抽象的片段,纷纷扬扬化作虚无。
就在那宁静到极致的世界里,他再次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发着光的白影,穿过凝固的时间与人群,轻灵地走到急救床前,低头与他对视。他不记得记忆中曾经发生过这个片段,但也许眼前这场景是真实的,因为一切细节都如此清晰,甚至连彼此眼底的倒影都触手可及。
……你真的来了吗?他模模糊糊地想。
重伤濒死的身体突然变得非常轻松,一切痛苦都舒缓消失了。他从残破身躯中慢慢坐起来,平静中满怀期待,向那熠熠生光的白影伸出手。
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白影果然抬起手来,两人五指交扣,掌心相贴,仿佛所有痛苦与折磨都从未发生。他不由微笑起来,但下一刻却见那双熟悉的眼睛定定注视着他,眼底满溢出某种情绪,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无以名状的悲哀。
他愣住了,只见白影一字字无声的口型:
回去吧,吴雩
回去吧,从很多年前开始起,从一切剧变还未发生时起,你就注定了必须要活下去,往前走,穿过烈焰焚烧的村庄,跨过满目疮痍的大地,永远不能回头
吴雩惊慌起来,用力拉住那只透明的手,但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见白影最后笑了笑,充满了柔和与愧疚,紧接着手掌用力一推!
嘭!
其实是无声的,但又像是炸裂巨响,同时震动每个人的耳鼓。
年轻人的身躯在电击下弹跳起来,重重下落,毫无生机的四肢旋即猛然一抽!
“心电恢复!”
“有心跳了!”
……
欢呼,鼓掌,歇斯底里的哭笑响彻手术室内外。深水被光束穿透,血海中无形的力量托着他上升,直到哗然冲出海面,被耀眼的光明笼罩其中。
吴雩无意识地,睁开伤痕累累的眼睛。那一刻所有喧嚣都退潮般远去,唯有叹息渺远的尾音,袅袅消失在虚空中。
你的名字永刻地底,你的灵魂向死而生
“冯局,冯局!”一名技侦匆匆奔过走廊,连汗都顾不上擦,把平板电脑往冯局面前猛地一递:“网安那边最新截获的暗网消息,发布时间不超过五分钟,正在紧急追踪发送路径,但目前还定位不到ip地址,您看!”
冯局低头一扫,就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间,脸上的笑意完全凝固住了。
那是个纯黑背景的网页,网址链接为一串随机字符并由s结尾,消息发送者的id为纯字符不可点击。屏幕正中是一张二寸免冠照,照片上那个人修眉低目、神情平淡,眉眼鼻梁的形状都异常标准,好似一座洁白象牙精缕细刻出来的雕像模板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天生微微向下,安静地垂着,仿佛这辈子都没笑过似的,修长脖颈一路规规矩矩隐没在黑衬衣领口里。
这张照片的主角所有人都很熟悉,他刚刚才在抢救室中死里逃生。
“……”冯局手指发抖,把网页向下一划,果然只见几排硕大红字跳了出来,每一笔都血淋淋得令人心惊肉跳:
悬赏
“真名不详,代号画师,性别男。可查行踪遍及金三角,效命于中国大陆公安十二年。最新人头悬赏1082409b。行踪信息悬赏54121b。”
“执行过程需录像为证。”
“如提供部分肢体,接受适当提价,人头另议。”
其实是能预见它发生的,只是没人想到它来得这么迅速,这么嚣张。
冯局僵冷的手仿佛被冻住了,半晌才在技侦焦虑的注视中缓缓放下平板电脑。
没人注意到走廊角落里这一小块凝固的死寂。
人们互相拥抱,欢呼旋转而上,越过手术室外冰凉的玻璃窗,越过千家万户组成的城市灯海,随夜风消逝在地平线尽头,宛如一曲无人知晓的挽歌。
一年后。
缅甸,掸邦。
晨曦笼罩了边陲小镇,集市渐渐热闹起来,卖虎骨的,卖假玉石的,一包白粉里掺大半包石灰、三两冰毒里怼二两冰糖的,各家小店都陆续拉起了门帘。收工的妓女三三两两,裹着劣质香水化妆品和酒精汗臭味路过街市,到处都飘来调笑声。
“秦老板!”有女人眼尖,扭着腰大笑问:“生意怎么样?晚上来找我们玩不?”
秦老板恤短裤拖鞋,文质彬彬地戴一副银边眼镜,修长的手指夹着根烟,靠在一家店铺门口的躺椅上看书,身边的招牌上写着小店的经营范围佛牌、小鬼、巫蛊咒胎、各类符咒手工艺品夹在批发麻黄素的左邻和论麻袋称鸦片的右舍中,堪称一股文艺的清流。
“勉强糊口罢了,哪里敢委屈你们?”秦老板俊朗眉梢一挑,懒洋洋地笑道:“过阵子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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