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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重华的视线不由在那只刺青飞鸟上驻留半秒这只鸟飞翔时不同寻常的姿态,突然令他内心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吴雩终于从剧痛中喘过半口气,咬牙按着墙面,挣脱了步重华的手臂,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

吴雩平时是个只会闷头做事、仿佛完全没脾气的人,但这一刻,他眼睫被冷汗浸透而格外浓黑,森寒布满血丝的目光死死钉在步重华脸上,某种爆裂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冲破了隐忍压抑的囚笼: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把你这种学院派领导放在眼”

茶水间门应声而开。

“步重华我找了你大半个晚上……卧槽,你俩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同时一扭头,正对上了目瞪口呆的许祖新局长。

周遭一片安静,随即只听:

“对不起步队。”吴雩变脸似的在短短一瞬间回到了他平时隐忍老实的状态,低头认错:“我不该早退的,下次再不敢了。”

步重华:“………………”

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两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身体紧紧相贴在一起靠着墙,吴雩身上那件放地摊上两块钱都不见得有人要的旧恤撩了上去,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窄腰没入深蓝警裤步重华的衬衣虽然好好卡在皮带里,但裤裆位置却明显有一大块湿迹,许局那搞了几十年刑侦的锐利眼神刹那间就发现了湿迹边缘泛着一圈白渍,俨然是有伤风化的活证据。

许局竖起的手指头跟抽风似的,半晌憋出一句:

“你俩还不快给我分开!”

步重华:“………………”

步重华额角青筋突起,往后退了半步。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就给老子作!”许局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怒瞪步重华,然后又转向吴雩,强忍着换了个比较收敛的语气:“谁家里都有个急事,但下次不要早退了啊,要补假条知道错了吗?”

吴雩温顺地说:“知道了。”

步重华还没来得及张开嘴,许局当机立断一声吼:“打住!他都说他知道错了!”

“………………”

许局撵小鸡一样地撵他们两个:“别拿你们刑侦支队那套不加班就等于没上班的理论来哔哔我,才英区派出所刚报上来一起疑似恶性杀人案,具体案情已经发给你家老二廖刚了,给我闭上嘴出门办案去!”

虽然许局平时是个很随和很好说话的老头,但真把他惹急眼了也是会吼的。

才英区在南城分局辖区的最边缘,管辖范围覆盖了大片城乡结合部,历来是治安管理较差的地区之一。他们派出所长老赵是许局当年上山下乡的老队友,按许局的意思,老赵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来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熬过最后一年任期,临到头努努力冲一个台阶的但要是真出了恶性杀人案,老队友的仕途别说往上冲,还能不能得个善终都悬了。

“恶性。”步重华低头快速翻看报案人笔录,皱眉道:“不对吧,疑似被害人尸体发现一具,女尸,年龄初步断定在十五六岁左右,据称死亡时间一天半以前,未发现涉及抢劫、强奸或大范围社会舆论影响等因素……虽然是未成年,但死亡人数少于三个为什么算恶性?”

电梯逐层下降,许局沉声说:“因为报案人说自己亲眼目睹了行凶过程。”

步重华眉心一跳。

“他说,他看见凶手是河里爬出的死人尸体。”

电梯下降停止,门徐徐打开,许局拍了拍步重华的肩,“虽然你小子经常怪理论一套接着一套的,但破案确实是一把手。你宋叔叔在市委那儿许下了一周破案的军令状,咱们南城辖区的脸面能不能保全,可就看你了。”

“宋叔叔”不是别人,正是津海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警号零零一的大老板宋平。

步重华唔了声,抬脚走出电梯,然只听许局在背后又是一声:“哎,等等!”

步重华一回头。

“我知道你自己有能力,看不起那些走后门的,但这个叫吴雩的并没有仗着市委的背景在队里乱来。人家只不过找个地方上班领工资,对你也很温顺忍让,何必非要立刻赶人走呢?”

温顺……忍让……

许局大概看到了步重华的表情,连忙补充:“就算要赶走,也不能急在这一时就当是为你宋叔叔在市委那儿的面子着想,你说是不是?”

许局殷切等待半天,步重华终于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他回头向外走去,冷不防许局又:“喂!”

“?”

电梯门已经快要关闭,只见许局站在里面欲言又止,终于在电梯上升前的最后一瞬忍不住:

“把你的裤裆擦擦!”

步重华:“……”

电梯叮一声关闭,在难以形容的微妙气氛中向上升去。

“华哥他不是坏人,啊?他那个脾气就是有点”

吴雩老老实实:“我知道,廖哥。”

刑侦支队大楼门前,廖刚站在警车边嚓地点了根烟,又抽出一根递给吴雩,亲手帮他点着了,情真意切地道:“对,你知道就好。但其实华哥那个性跟他的家庭历史原因是有关系的。他家情况比较复杂,大家都不太爱提,你刚来的新人不知道也难怪,以后有机会……哎哟步支队!”

廖刚一回头,步重华快步走下大楼台阶,皱眉道:“你们在这聊什么天呢?案发地点才英区四里河小岗村附近,当地派出所的法医已经在路上了,廖刚去技术队通知老王出几个现勘,出发!”

廖刚赶紧小碎步跑了,空地上十来个人齐声应是,分头上了几辆车。

吴雩背靠在警用suv黑色的车门上,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烟,白恤下摆随便塞了一角在警裤里,脚上踏着一双满是灰尘的作训靴。步重华突然在他面前站定了脚步,上下打量他一眼,问:“你没事吧?”

吴雩低着头回答:“没事,谢谢队长。”

他又恢复了那说好听点宠辱不惊说难听点就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乌黑碎发晃荡下来,仿佛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似的。

步重华突然发现刚才在茶水间里两人对峙的短短几分钟,竟然是吴雩唯一一次爆发出真实情绪虽然可能只是因为四下无人,所以他能毫无顾忌地想翻脸就翻脸。那暴怒仿佛深压在地底的岩浆喷薄而出,转眼又迅速冷却,完美收敛成了一地坚硬沉默的玄武岩。

但为什么呢?

一个人靠演技来隐藏自己真实的愤怒和不平,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又能忍耐多久?

步重华张开口,又蓦然一顿,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不由分说地扔了过去:“既然没事就跟我出现场,上车。”

吴雩猝不及防接住一看,车钥匙:“啊?”

“开车去。”步重华反问:“否则我给你当司机?”

吴雩的背大概还是非常疼,从站姿中可以看出来。但他忍了忍,什么也没说,拿着车钥匙就转去驾驶座,冷不防只听步重华在身后又道:“喂!”

吴雩回过头。

“把烟熄了,对身体不好。”步重华顿了顿,平静地加上了真实原因:“而且我不抽烟,所以我在车里的时候司机都不准抽。”

吴雩低下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步重华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反应,片刻后才见他抬起头,紧紧咬着犬牙,从眼底到唇角慢慢浮现出笑来。

步重华一怔。

吴雩不笑的时候,五官每个细节都像是照着标尺来长的,眉眼唇鼻都没有任何瑕疵,好似标准的雕像教材,又有种面具似的谦卑温和但他这么望着人一笑,唇角拉起来的弧度又非常漂亮,就好像呆板的石雕突然活了。

“你不抽烟啊,”他就这么咬着牙轻轻笑道,“那我教你?”

然后他低头深吸一口烟,眼见周围没人,突然靠近搭住步重华左肩,从唇缝间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把那口烟喷在了他右耳边。

“……”那瞬间步重华耳廓几乎感觉到了吴雩微凉的嘴唇,他站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似的,全身肌肉全数紧绷。

但紧接着吴雩就松开手退后了一大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把烟重重摁熄在楼梯栏杆上,上车嘭地甩上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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