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碧海的日子定在半个月后,举国上下都在关注这件事。礼部的官员再三核验行进路线、随行辎重等各种细节,生怕有所纰漏。
这日早上,单是银泉公主和太子的车辇该谁前谁后这事儿,礼部的一群老生们就面红耳赤地争论了有不下一个时辰。
有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出使碧海,公主身份尊贵又是当今碧海明皇的御妹,理当在前。立时有人反驳说正是因为出使碧海事关国体,太子乃是苍梧国储君,随在碧海国公主之后岂不颜面尽失?一直吵到叶知秋入了厅堂,方暂且息了喧哗。
“此事不宜以两国先后而论,易伤和气。圣上的生母庄顺璟太后与左右太师的生母黎太君是亲生姊妹,银泉公主又是黎太君的长媳,论辈分,太子当唤公主为婶母。我苍梧国百善孝先,让公主车辇先行,既顾及碧海国颜面,又显我苍梧国礼邦之贤。”叶知秋区区数言,登时鸦雀无了声,主张银泉公主先行的老生们显得颇为得意。
“不过这次说到底是太子出使,而非公主省亲,卤簿琐碎之处还须改动。公主所用步辇不可再用芳亭辇,改为常平辇,旗引由八引易为四引,驾士由二十人减为十人。”叶知秋话锋一转,力挺太子的那群老臣又来了精神。
“礼部库房里的常平辇已有些陈旧,需赶工另制一套,此事当即刻交办。你们将规制变动之事通报给太师府,让公主殿下那边早有准备。”众人听了,纷纷各自领命散了。留下叶知秋一人立于堂中,若有所思。
一叶可知秋,一叶可障目。
银泉公主朱玉潇此时正坐在慕云佑的榻前,桌几上的两杯清茶已是冷了,还尚未饮过。
两人默默无语。
“不日就要回去了,你怎反倒不开心似的。”到底是慕云佑先开了口,只是说话都有些吃力。
“老爷多虑了,我并没有。”朱玉潇虽坐在那里,却好像神游四方,顺口答得有些敷衍。
“二十四年没有回去,应是能见到不少思念的故人了吧。”慕云佑似是一句无心之言。
朱玉潇极力掩饰住心中的激荡,作势端起茶盏,却觉瓷冷茶凉,只能又搁了回去,“能有什么故人,我能思念的也惟有姐姐一人而已。”
“听闻明皇近年的身子也不大好,你这边照看完我,回去又要照看她,又要费心费神了,你也要注意自己,不要太过……太过操劳。”慕云佑多说了几句,便已咳起来。
朱玉潇见状,少不得替他抚背顺了顺气,摇头道:“你说你这样的身子,反倒来叮嘱我……其实我的事,你不用太在意。”
“我若不在意你……那还当有谁来在意?”慕云佑分明自己一副衰颓之相,看向朱玉潇的眼中却尽是怜爱之意。咳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你也无须再掩饰,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这些年来你总不肯与我说心里话,连笑得都少了,我本以为这次回去你总能舒心一些。”慕云佑挣扎着坐起身来,“玉潇……你究竟……”
慕云佑很少直呼她的名字。他是君子,有君子的傲气,他不想用谄媚去赢得这个女人的心,但仔细想来,把她加到使团里去,又何尝不是一种谄媚。他是这个国家乃至天底下最多谋之人,却想不出真正能靠近她内心的办法。
这时,忽然慌慌忙忙地跑进来一个老丫鬟,名唤贝,见了朱玉潇便喊:“公主,可让奴婢好找。”朱玉潇皱了皱眉,这丫头随自己从碧海国跟过来这些年,都四十多岁的老姑姑了,行走还是那么风风火火。
“公主,礼部刚才来人,说咱们的各种仪仗都减了规制,什么步辇也改了,驾士也减了,随身带的箱柜不许超过百箱!这也太欺负人了啊。姑爷,您好歹听听这事儿,公主人还没走呢,那叶知秋一碗凉茶就泼过来……”
“放肆!”慕云佑尚未张口,朱玉潇已是一声厉喝:“这是太子出使,不是我朱家踏青!叶知秋是礼部尚书,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一个下人也敢妄自非议!传我的话下去,一切按礼部知会的办。”
贝吓得脸上一阵发白,但仗着跟随公主时日长,还是忍不住哼唧道:“可是公主……奴婢昨日才收出好些东西,公主这次回去里里外外少不得要打点着些,这百箱之数……”
“一律不许带走!”朱玉潇双手一扣,贝见状,唬得磕了个头赶忙逃出去了。她知道每次公主双手扣紧都是山雨欲来之时,再不避就完蛋了。总能压着主子的底线来叫板,这就是资深丫头的厉害。
慕云佑像是瞧惯了这光景,温言道:
“这有什么要紧的,你想带便带了,叶知秋还真能说什么不成。”
“不用,我也没什么可带的,不过就是回去探望一番,所用之物姐姐自会让人备下,何必还车马劳顿地拉过去。”朱玉潇摆摆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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