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在哭泣。
一边哭泣一边清洗着木桶里的衣服,浑浊的洗衣水将他的裤脚都打湿了,然而他还是一下一下用力地搓洗着衣物上的污渍,带出更多的水。
他小声地啜泣着,压低了声音,肩膀细微地抖动着,哪怕是洗衣服的动作也无法完全遮掩。他半蹲着,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洗衣服的水是冰冷的,少年的手指冻得通红。他不能说瘦弱到看上去病恹恹,但也健壮不到哪里去,他的身高拔长得太快,体重完全没有跟上,青蓝色的静脉纹路在皮肤上微微凸显。
但这并不是他身上唯一有青蓝颜色的地方。少年手臂里侧有一块大面积的淤青,他有意要将它隐藏,但湿掉的袖口贴在皮肤上依旧泄了密。
“克莱门?你在哭吗?怎么了孩子?”
一个柔缓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声音里带着一点海对面的英吉利人才会有的调调。少年吓了一跳,他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嗝。
他微微往后瞥了一眼,看到了点在皮靴子前的那根熟悉的樱桃木手杖后就又快速地摆回了脑袋。他加大了搓洗衣服制造出的动静,在这种刻意放大的水声里,少年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线,说道:“不是的,查理曼先生,是水溅到我眼睛了,有些疼。”
他刚开口,就知道这谎言无法蒙混过关了,堵塞的鼻音太明显了,克莱门甚至只能盼望一个奇迹降临,文森特查理曼,这位睿智而机敏的兄弟会创建人才会忽略掉他的异常。可尽管他极力地隐瞒着什么,却又在心底矛盾地幻想查理曼先生追问他。
当查理曼真的开始追问时,他又感觉自己心里冒出了一丁点的绝望和无助。
“克莱门,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撒谎,你可以将我当做你的朋友。你有任何麻烦都可以向我求助。”查理曼又走近了两步,现在克莱门低下头就能在自己脚边看到那根手杖。
少年感觉自己的眼圈又开始发烫,查理曼先生不紧不慢又平淡的说话声仿佛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在他眼眶下搔弄,他想要流泪。
洗衣服的动作停下了,但他迟迟没有开口。
查理曼先生弯下了腰,他按住克莱门的手臂轻轻翻转,克莱门犹豫了一下没有反抗,手臂内侧的淤青暴露了出来。
“邦尼做的,是不是?”查理曼先生将他的手轻轻放开了,随后克莱门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抚摸了一下。
一种莫大的宽慰让他真的流出了眼泪。他啜泣着,渐渐有些压抑不住哭声。
“他需要一个严肃的警告。”查理曼先生说。
克莱门摇了摇头,他开口说话,抽泣和打嗝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先生,谢,谢谢您。可是您找了导师,他,他只会,再打,打我一次。我可以……可以……”
“即使你是邦尼的学徒,也并不意味着你该忍受不该有的待遇。”查理曼安抚地拍了拍克莱门,止住了少年的话,“邦尼不听我的话,我可以去找海森,他对他哥哥言听计从不是吗?别担心,我是文森特查理曼,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查理曼先生……”少年打嗝打得更厉害了,除却眼泪,他还哭出了鼻涕泡,这尴尬极了,他甚至想要将整个头都塞进装衣服和冰水的木桶里,只要这能让他停止打嗝。
“好了,孩子,把你的手从木桶里拿出来,找个地方休息吧。那对双胞胎应该学一学怎么给自己洗衣服。”
在少年眼中伟岸的查理曼先生提着他那根樱桃木手杖离开了,克莱门凝视着他的背影,打着嗝儿,当那背影彻底消失后,克莱门转回头,他望着木桶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继续清洗起了衣服。
所有兄弟会的幽灵猎手都尊敬查理曼先生,他是兄弟会的创建人,他总是很关心他们。但是查理曼先生不会一直都在他身边,他的导师是邦尼,那个暴躁的中年男人并不像查理曼先生一样讲道理,克莱门很庆幸查理曼先生没有坚持去警告他的导师,而是去找海森。
他导师的双胞胎兄弟总是和他们形影不离,又或者说是他的导师邦尼一直跟随着海森,而克莱门作为邦尼的学徒,一直跟着邦尼,这才形成了个稳固的三人组合。幽灵猎手总是独来独往,而那些学徒,克莱门听说过查理曼先生的大学徒诺顿,他经常被单独指派出去做些事情。有的时候克莱门十分渴望能像诺顿一样离开导师,也有的时候他会问自己为什么没能遇到一个查理曼先生一样的导师,甚至不需要像他一样温和可亲,像海森一样也是可以的。
海森和邦尼一样都嗜酒如命,但他从不会让自己喝得昏了头,克莱门甚至怀疑海森从不会喝醉,尽管他明明喝得有邦尼那么多,当邦尼醉醺醺地躺倒在地时,海森却还能清醒地吩咐克莱门去扶起他的导师,或者吩咐他打扫干净邦尼的呕吐物。
邦尼喝醉之后敏感而易怒,他会无缘无故地打一顿克莱门。但是海森就不会那么做,他虽然偶尔才会阻止双胞胎弟弟的暴行,但他自己从不会动手揍克莱门。海森在克莱门眼里是个好人,虽然他有时讲话狠辣,像个无情的暴徒,但他不会因为酒精失去理智,也可能是克莱门至今还没被邦尼打死的原因之一。他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代替邦尼教克莱门一些猎手们应该知道的知识。
克莱门想象过,如果有一天海森厌烦了他的弟弟,不声不响地就自己离开了,只剩下他和邦尼两个人的话,他是不是应该逃跑。也许他可以逃到另一个猎手的身边,比如查理曼先生,又或者是欧内斯特先生,听说他们两个是对学徒最好的猎手了。又也许,他应该远远的逃离幽灵猎手的世界,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成年,回归到正常的、大部分人都会习惯的生活里去。
少年清洗着他的导师和导师哥哥的衣物,渐渐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而查理曼杵着他的手杖,走进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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