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火爆的童生晃过余绕梁,一个箭步跨出,径直摸到黝黑孩童的边上,屈指成扣,怒敲黑脑袋。
童生刚一动身,瘦弱身影已拔地而起,激起一路水花,抢在童生前面,一把抱起黝黑孩童,踩着水面,连连倒退十步外。
瘦弱身影稳住后,仰头问道,“你们可是远走在外的振师长学生?”
失手的童生勃然大怒,意欲腾身跃起,再战瘦弱身影,然而余绕梁先他一步,飞身上前,一掌将之拍入溪水,不准其冒犯别人,随后才谦逊地回道,“我等正是振师长的学生。”
“我是余绕梁,取自【余音绕梁】的典故。”
“出手的这位是我师弟郝仁熊,取自【黄熊就仁】的典故。”
瘦弱身影安静地听着,目露迷茫。
余绕梁见状,困惑不已,于是略显不当地问道,“莫非你俩尚未去学塾就读?”
“家里穷困,难以供养我去。”瘦弱身影摇了摇头,指向对面的河岸,“那位少爷许诺我九文钱,用来换取桃花溪的一尾桃花鱼。”
眼界高明的众童生忿然不悦,郝仁熊更是猛地挣脱束缚,大口喘息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真是好大的口气,九文钱也想买一尾桃花鱼???”
“我知道桃花鱼很值钱,但是除了那位少爷,并未有人和我做生意。规矩地说,这笔交易对我而言很公平。”瘦弱身影平静回道。
甘于现状,却不自怨自艾,既无朝气,也无愚昧,郝仁熊对他的态度愤愤不平,唯有觉得双手能一吐为快,于是他掏出二十文钱,高高地抛出,朗声说道,“一战为约,胜者拿走这二十文钱。”
瘦弱身影眼疾手快,毫不迟疑地一一接下,耐心十足地递给身后的孩子,“收好他们,待会就走。”
张牙舞爪的黝黑孩子收到铜钱,用牙齿咬了一口,咯的牙疼,一咧嘴笑道,“蹊哥,我瞧着他眉清目秀,人也不错,待会你下手轻点,别打伤了他。”
瘦弱身影深感如此。
被人轻视,郝仁熊气愤难平,但牢牢恪守应有的规矩,站在溪水中叫道,“民间私斗,理当通名报姓。”
“李成蹊。”
郝仁熊念叨了一声,略带好奇地询问道,“是大器晚成的成器?”
李成蹊不言不语,冷眼打量着他的气息,意图瞧出他的出手高低。
余绕梁与李成蹊想法一致,站在郝仁熊的边上,作为旁观者清,都未能捕捉到李成蹊的气机变化,更别说瞧出深浅,只好谨慎提醒道,“仁熊,不可轻敌,当全力以赴。”
“尽管放心,乡野小子还不是信手擒来。”自信满满的郝仁熊拍着胸脯,笃信不会在被他捷足先登,极为嚣张地平摊五指,“以英侠之名,一拳打败你。”
不喜多言的冷峻李成蹊气机陡然一升,双腿猛地拔出水面,在他目瞪口呆的眼神中一掌抵在他的胸口,连人带着惊讶一同按进溪水。
李成蹊一击得手,连大气都不敢喘,换只手立马抵在他的喉咙,将之牢牢地锁在溪水,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童生不乏眼界,却看不透他的根底,忍不住问道,“余师兄,他这是递炤关的力量?”
余绕梁心系别处,没有回复,而是认真地说道,“以侠义之名,我替郝师弟代为认输。”
李成蹊果断松开郝仁熊,抽身退回原地,拉着黝黑孩童警惕地上岸。
大口喘息的郝仁熊冷静下来,慎重凝视着他,慢慢地走近余绕梁,心有余悸地说,“出手快且狠,力量也不逊色我,输的不亏。”
李成蹊见他认输,并未纠缠耍赖,高声喊道,“我赢了,二十文钱归我。”
郝仁熊脸色铁青,阴沉地嘟囔着,“没见过钱啊,有必要这么大声张扬?”
余绕梁气笑着脱下他的外衣,小心提醒道,“天气还不错,去上岸烘干衣服,小心着凉。”
“若被师长知道,我们在外私斗,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
郝仁熊戚戚然。
余绕梁这才回过头来,望向李成蹊,斗志昂扬地叫道,“我俩不妨也来较量较量?”
黝黑孩童探着脑袋,好奇地问道,“你也想来送二十文钱?”
“我的家境与洞溪里七小户差不多,并无闲钱可赌。”余绕梁面露尴尬,“但我可以以物换物,帮助他打通双穴,让他踏入武者的第一关。”
李成蹊想了想,指着双肩问道,“你口中的双穴可是指这两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精准地指出这两处位置。
他的话可让余绕梁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两处穴位?”
李成蹊没有回他。
余绕梁神色一正,双目微闭,吞气入腹,隐约间有清风环绕,撩动鬓角。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
余绕梁闷哼一声,脚下溪水应声溅射。
黝黑孩童拍手称好。
“双穴洞开,使你有别于凡身,更能让你力大无穷,气随心走,不至于束手束脚。”余绕梁淳淳善诱道。
“我的生活很平静,不需要和人打架斗殴。”李成蹊扛起尖头棍,牵着黝黑孩童的手,慢悠悠地越过他们后,才笑吟吟地说,“把钱收好咯,我们再去上游碰碰运气。”
郝仁熊衣不蔽体,不便行动。
余绕梁心有所感,并未拦他。
其他童生觉得有趣,也未刻意刁难。
于是李成蹊绕过众童生后,再度下了溪水,一步步地往上游摸去。
在他手中,棍尖接二连三地擦过鱼身,而不伤其半分。
沿途经过紫玉冠书生的时候,李成蹊整了整自己和黝黑孩童的衣襟,将尖头棍插在泥土中,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手,然后见他左手抱住右手,向男人神色恭敬地遥遥一拜。
黝黑孩童见此,有样学样,脸上却无丝毫恭敬神色。
气定神闲,坐而忘忧的男人不曾睁眼。
如师端坐的易彤闻听啪嗒作响的水声,循声望见这一幕,代师回礼。
别人见我如此,我待别人应如是。
这是规矩,也是礼仪。
同样见状的邴易云漠然无视,但他瞧着那颗黝黑发亮的脑袋,蓦然想起公户册的记录,大步向他们走去。
黝黑孩童还想开骂,李成蹊已伸手按住。
“我叫邴易云,洞溪里的新晋童生。”
李成蹊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艳羡,“我听黄婆婆提过你的名字。”
邴易云指了指黝黑孩童,“他是八十私户的郑逢集?你是七小户的李成蹊,对否?”
李成蹊还是点头。
邴易云想起荒诞不经的李氏典故,再瞅瞅洞溪里的李氏,天上地下莫过于此,“桃果未熟,怎会想到来此游玩。”
“我们不是来此游玩的,是岳家牧少爷给了个活,以九文钱换我一尾桃花鱼。”
“桃花鱼可不好捉。”邴易云提醒道,“若你一天没捉到桃花鱼,平白少了一天的砍柴钱,明天谁又去买菜照顾家中的老人?”
“家中尚有盈余。”
邴易云长叹一声,“岳牧野不厚道以市价百金折损到九文钱,单说你这份贪一线希望的心思,可知贱户越贱,贫户越贫?”
邴易云慎重提醒道,“五家青壮尚且重农活求小工,近乎谄媚谋求私活,以求赚的一日三餐。凭你微薄之力,怎也敢轻慢田事,怠慢工活,在此混水摸鱼???”
邴易云语气凝重,近乎训斥。
李成蹊低头不语。
性子急躁的郑逢集歪着脖子,斜着眼睛,争锋相对,“就你说的好话漂亮?你也不去打听打听,七小户几家还挂有田产?没了田地,哪来农活可做?五家那是谄媚求工?我看根本是狗腿子!”
“瞧着你斯斯文文,也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窝囊废?!!!”
“先说柴钱,五家卖柴,一捆两文。但蹊哥卖柴,两捆不过一文,你知道不?”
“再说水钱,五家担水,一桶一文。蹊哥的一文两桶,甚至是三桶一文。”
“荒谬,三姓五家自有规矩,怎么可能如此轻贱七小户?”邴易云痛声反驳道。
“那你可敢和我打赌,输的人拿出。。。二十文钱。”郑逢集摸了摸胸口,底气十足地吼道。
邴易云犹豫再三,还没来得及回复。
只见余绕梁小步跑来,满怀期待地问道,“易云师兄,你认识李成蹊兄弟?”
来时,余绕梁经过师长身边,不小心掀起他的衣角。
“余绕梁,行无正形,记一过。目无师长,再记一过。”师长的声音不急不缓。
李成蹊闻声,低声向余绕梁致歉,“抱歉,害你被连记两过。”
“无妨,院律两过为小,抄书两百遍不在话下。”余绕梁小声道,“易云师兄此行游学不下于十过,千遍抄书在所难免。”
说完,他还不忘幸灾乐祸地瞥一眼。
就在这时,师长的声音再度响起,“轻视校律,记一大过。”
“妄议他人,记一小过。”
暗自窃笑的余绕梁顿时愁眉苦脸,无精打采地领命称是,“李成蹊,我与你八字不合,早些散伙罢了。”
“胡言乱语,再记一过。”师长扬声。
愁上心头是愁上加愁,此刻的余绕梁一边应声,一边记着自己的过,嘴上却不敢说话,只好一个眼神恶狠狠地瞪着李成蹊。
“不思己过,迁怒与人,记一大过。”
小小年纪的余绕梁只觉心如刀绞,我心明月几时该有啊。
从始至终,余绕梁未曾唉声叹气。
“虽有过错,却不自怨自艾,其行可嘉。”不知何时,师长起身来到了溪水边,伸手拍了拍余绕梁的小小肩头,颇为赞许地看着他。
一旁的李成蹊低着头,没有说话。
“好久不见,李成蹊。”笑如春风的师长盘膝而坐,比李成蹊仍然高出小半个头。
“好久不见,振师长。”李成蹊摸了摸后脑勺,害羞地抬起头,“没想到您真的会回来。”
“守规矩,知礼仪,颇有侠士之风。”振师长出声夸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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