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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从解放前的全县第一大地主衰落到横河老街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也有些年月了。

在吴文华这代,除了比他年长十五岁的大哥吴文中还有式微的地主家庭的记忆,二哥吴文国和他都几乎一出生就为填饱肚子而奋斗。

到如今,“地主”这个概念对于吴文华来说,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虽然名字取得文雅,实际上吴文华不过初中毕业,从小到大,他不是砍柴就是挖地,就算读个书,也要在学校里负责养猪,哪有一点地主家少爷的影子。

兄弟三人中,老大吴文中读的书最多,那时候就是个老高中,不是因为家里成分不好,考上个地方大学是绝然没有问题的。

高中毕业后,也是因为成分问题没法参军,只得东荡西逛,最后在炼油厂觅得一份职位。

承包责任制一实行,他便和一个工友承包了那个小小的炼油厂,为着这乡里方圆数十里的老表们提供精制的菜籽油。

短短经营一两年,家里生活迅速改善,平日里有晕菜的频率也算他们家最高了。

老二吴文国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既非长子,智力也不见得优越,在家里除了听惯了大哥的吩咐,就尽孝心一直忙着照顾得了痨病多年的母亲吴老太。

吴老太自然感恩他的这份孝心,忙活着帮他寻觅媳妇,最后在小港渔村觅得个漂亮姑娘。

先前没结婚不知道媳妇脾性,结了婚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婆媳之间不仅无法和睦,竟也影响了自己和儿子的亲情。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到底没有说错,她只好盼着老三能娶个好媳妇了。

吴文华比吴文国晚三个年头结婚,1979年正月初八办的结婚酒,年底就生了个女儿,按行辈字派取名吴明敏。

生下女儿之后,吴家第三代的三兄弟也闹了分家,吴文华从吴家祖宅搬了出来,住在隔壁的一间小铺里。

吴文华分得的这间小铺,只有五米多宽,一砖一瓦、一柱一梁都布满了他和妻子余兰香辛苦奋斗的痕迹。

为了节省空间,当初盖这间小铺面时,是和两隔壁商议好共墙。

其中和祖宅共的墙吴文华也占了一半的地基,于是在墙体上特意刻了一块石碑作为共墙的证据,免得将来说不清楚。

而另一边墙则完全归属于隔壁陈彪家。

新婚没多久,吴文华和余兰香就把两边墙体都粉了白,如今的墙面上被吴明敏涂鸦了不少很有想象力的图画。

余兰香生儿子的这间房,严格来说,并不算真正的卧室,只是模仿了隔壁陈彪家的样式,在一楼用木板隔出来行当居住用。

房间像个切成半的“凸”字形,首次看到,总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除了承重的直墙,曲折处则由木板隔出来,然而这堵木墙并没有把房间密密实实地遮盖住。

当初建造时,因为缺乏木材,整个上面留出差不多一米高的空隙,下面也有寸把余地。

前面因为是大门口,所以留的空地大些,随后立即收窄,使房内的陈设显得很拥挤。

一张架子床横在房子中间之后,使得旁边过道只能容纳一人。

床的正面向着街道,背面则留下一小块空地,放置米缸、木桶等物。

床前是一张涂了酒红色油漆的长方面桌子,中间的抽屉里,锁着吴明敏一直想探寻却从来没见过的秘密。

桌面上摆放着两个喜字图样的铁盒,里面装着横河特产炒大米,以及裹藏其中的麻糍糖。

这炒米也是每次吴文华远走砍树时必带的干粮,虽然粗糙并且很伤肠胃,但这样的景况下,没有比这更易储存、更便于携带的干粮了。

为了省钱,他们夫妻俩并没有随大流拍合照,倒是摆着一张女儿出生时坐在竹编晒盘上的黑白照片。

在那张照片上,吴明敏穿着厚厚的旧棉袄,眼神迷茫、一脸呆滞地坐在竹筛子上,背景是荒芜的田野,仿佛预示着生命就即将蓬勃生长。

靠在墙角的是一个大衣橱,也是用杉木打造的,涂着一层酒红色的油漆。

大衣橱旁边静立着一台凤凰牌缝纫机,属于那个年代的结婚三大件,他们家算捞上两件,另一件是吴文华手腕戴着的那块“上海”牌手表,而自行车再无余钱购置。

余兰香的目光在房间里游弋,脑海中仿佛回荡起,她一嫁进来,婆婆就对她说的那句话:

“你一定要多加劝勉阿华,重振家业就靠他这一代了。”

还没等吴老太进门,门外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原来是余兰香的娘家人来了。

她的母亲胡三妹、大哥余忠、大嫂黄淑英和两个待出嫁的妹妹余竹香、余菊香都赶了过来。

胡三妹一见到亲家母吴老太就加快脚步,奔过来握着她的手,寒暄道:“哎呀,亲家母,恭喜啊,恭喜!”

“同喜啊,同喜!我们这做长辈的就盼着个生产顺利,你们家闺女为我们家又添女丁又添男丁的,真是太多谢你了!”

吴老太笑眯着眼睛说,神采骤然焕发,她总能恰到好处地说出让人高兴的话儿。

“哈哈哈……亲家母真是会说话,我这女儿啊从小就勤快,嫁到你们家也受了不少苦,趁这生孩子要给她多补补。”

说着,胡三妹叫余竹香把一只老母鸡提来,余菊香也聪明地提来了一篮子鸡蛋,吴老太不知如何处置,只招呼她们放在墙角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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