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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她还和刘彻大吵大闹,不顾一切,撕破脸皮地闹。

但闹到后来,他累了,她也累了。

于是,废后。

于是,自刎。

她想葬在霸陵,葬在最疼爱她的外祖母身边。

没成想刘彻却不能接受她的死亡,他求仙问药,竭力想复活她。

甚至差点害得她灰飞烟灭,从此在天地间消失。

陈阿娇这个时候才看清,原来他的任性妄为比之自己只多不少。

她心中有些安慰却更多的是心酸,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好好地只爱她一个人呢?

人都死了,却弄什么还魂重生!

更叫陈阿娇愤怒的是她没有被依照遗愿被葬在霸陵,而是被葬在了茂陵,追封皇后。

他难道以为她还在乎这些?还是说给了这些就够了?

她不在乎也不需要!

她飘荡在这天地间,看着她死后刘彻的痴情不悔。

他招魂求仙,宠信方士,甚至把卫长嫁给方士。

一时间,无数的方士冒了出来借机招摇撞骗。

她冷冷地看着他,她始终还是不理解。

爱一个人就该全心都是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了之后痛不欲生!

元封元年,刘彻听信方士“蓬莱诸神山若将可得”的蛊惑之言去泰山封禅。希冀能借助神仙复活她,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他就算是人间的帝王,也不能逆转三界规则。

为了迎合他,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所。

建祭祀嵩山的“太室祠”,并划嵩山下三百户设立“崇高县”,免除一切赋税、徭役,专管祭祀岳神之事。

阿娇看着乌烟瘴气的天下觉得他真是傻透气了,他的梦想不就是为一代明君千秋万代被人传颂吗?他已经做到了,颁推恩令、组建中朝、出证匈奴,吞并朝鲜。

随随便便拿一条出来就够让后世赞颂了,而现在这样疯魔一样地求仙问道,后世会怎么写他?

他会留下污点,难道他不知道吗?

阿娇看着他折腾了这么多年,心到底没有从前那么硬了。

因为他也要死了,他到底只是一个凡人,也会生老病死。

阿娇决定去好好见他一面然后投胎,是的,这么多年她还没有去转世。

因为记着她临死前的遗言说要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她到底被强行留在了人间。

他找的方士也不是全没有本事的。

那是三月末的一天,阳光氤氲着花香。

绿杨烟外晓寒轻,一片惹眼的嫩绿中万紫千红。

她穿行过宫廊时,忽然下起了毛毛细雨,轻轻的淡淡的,像早晨的大雾般。

没一会却又晴了,温煦的阳光从薄薄的白云间照的树枝花间穿过。

她还听到了宫中养着的婉转善啼的画眉在唱歌,风把它们的声音传来,美的叫人心醉。

活着真好,等他死了就没有人会再强迫那些方士留住她,她就可以重新活过了。

她一定会满饮孟婆汤,把这些恩怨情仇全都忘记。

下辈子投去一个小户人家,嫁一个老实憨厚会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的人,生儿育女,平平淡淡地相伴着过完一生。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重重宫殿,终于进了五祚宫。

迎面碰见霍光同上官桀几个人,他们面容悲怆却又隐隐含着踌躇满志。

阿娇便知道,这是他选定的托孤重臣。

他一生求仙问道,世人多怕以为他贪生怕死,却没想到面对死亡他会这么从容吧。

或许,她到底还是不够了解他。

哪怕相伴了这一世,也还是不敢说把他看明白了。

她擦着春陀的肩过去,她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

进了寝殿,他正在榻上眯着眼睛看一卷帛书。

阿娇忽然有些好笑,都这个时候了还看什么书。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上前坐在榻边看着他。

她虽然被囚禁在这汉宫中,却已经许多年没有仔细地看过他了。

他老了,却还是这么英气勃。时光衰老了容颜,却带给了他更多的刚毅。

这样精神矍铄,哪像一个将死之人?

她暗自想着。

“咳咳咳……”

他忽然丢下帛书,迸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阿娇看见,那方被他捂嘴的帕子吐满了鲜红的血,红的像窗外的桃花。

病的这么狠吗?

阿娇虽然知道他病了,却从来没到他身边来看过。只是从那些孤魂野鬼嘴里听说他阳气不足,也不久于人世了。

她忽然有些心疼,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大概就像从前的争吵过后,她已经预备好道歉他却先低头时的心酸吧。

这夜她没有走,她一直静静地坐在他榻边。

后半夜时,他忽然大串大串地说起梦话来。

高声疾语,语快的听不清到底每个字都是什么。

内侍们都吓坏了,谁也不敢上前,偏偏春陀还被打去宫外办事现在没有回来。

阿娇听清了,她同他夫妻这么多年,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是要水喝还是要衣裳。

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婚夜,正在和她兴奋地诉说着几个月不见得相思之苦。

“娇娇,你好像瘦了些……脸都尖了……饿了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如当年对她说的那些。

“我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疼着你,宠着你……丢人?哪丢人了?……面子从来不是别人给的……”

阿娇忽然有些想哭,可是鬼是不会哭的。

所以她怎么都哭不出来,在他的梦话里她也恍然到了十六七岁时。

那时的时光真是叫她终生怀念,刚刚成婚甜情蜜意自不用说。太皇太后和景帝舅舅都在,满宫上下都像小时候那样宠惯着她。

只是到底破灭了……

春陀终于回来了,他听清了刘彻的话。

他哭的比刘彻还厉害,鼻涕眼泪一把。

“陛下啊,您就忘了吧……”

春陀这一辈子,还是头次在刘彻跟前说这样僭越的话。

哪怕,是在睡梦中被魇住的刘彻跟前也是头一次。

刘彻是咳嗽吐血而醒的,大朵大朵的血花开满了锦被。

阿娇注意到春陀虽然慌却不惊,看来他这样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的确活不久了。

“娇娇”

刘彻忽然望向她惊喜地喊道,大颗的泪滚落下来。

“你终于来了……娇娇……”

他的声音像极了同母亲走丢的小孩,委屈却又含着满满的愉悦。

他极力想撑坐起来,够着阿娇。

春陀只觉得背后凉,都说人死前阳气转弱,阴气大盛会看见从前看不见的东西。

难道陛下真的见到了陈皇后?

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殿中诡异地沉默下去。

阿娇的心终于软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他真的是爱她的,只是不能只爱她一个。

她望着日暮途穷的刘彻,终于笑了起来,牵强却又解脱的一笑。

而后,起身就走。

她听见他在她身后使出浑身力气大喊“还怨我吗?”

他说“我”,而不是“朕”。

她泪目,顿住脚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点头。

她快步走出宫殿,不敢回头。

没等走出五祚宫,就听见了“铛铛……”的丧钟声响起。

紧接着,未央宫、长乐宫都纷纷敲起丧钟。

刘彻死了。

这天是后元二年二月丁卯日。

他活了七十岁,人到七十古来稀,也不亏。

她边走边想,有灼热的泪从脸庞滑过。

她没有去理,鬼是不会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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