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老爷给的恩典,夫人您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庞姨娘的嗓音拔的老高,尖利却不刺耳,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拂过沉香木托盘里的三样物什,眉目间皆是沉敛的得意。
托盘中静静放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一壶玲珑小巧的毒酒,另一样,自然是叠的圆滑齐整的三尺白绫。
床榻上,慕如吟蜷缩着腿,肩背底下垫着高高的枕头和被褥,上好的海棠春锦布料却越发显出她病入膏肓的憔悴来,甚至连呼吸都缥缈的有一搭没一搭。
庞姨娘早已对如吟的沉默不语见怪不怪,只是皱了皱眉,手掌重重的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看着她因为疼痛突兀急促起来的呼吸,越发惨白的小脸,庞姨娘的心便如大夏天的喝了一碗冰镇莲子汤一样舒服。
催命话语如刀子一般刺了过去:“如今,老爷已经苦尽甘来,有了官身……夫人您也不愿意老爷被人戳脊梁骨的对吧?尤其是您肚子里的这个孽障……”
微微一笑,言语又倏然带出几分怅然:“昔年家贫,全仗着夫人您这一双制香的巧手才得以衣食无忧,您操持家中内务多年……阿月也在您的庇佑之下小有所成……往后,您尽管放心,阿月定然跟老爷相互扶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您多年的调教,阿月谨记于心……只是自荐枕席与人奸淫珠胎暗结这一样,阿月是断断不敢学的!”
慕如吟微微张开了眼,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片浓黑的阴影,她早已百病缠身,而轩窗外,浓秋的薄暮像是一团远山黛,抹匀在白嫩的天色上,一只孤雁斜斜从墙角飞过,洒落一地悲鸣,西风更紧,吹得院落里的几株开败的万寿菊摇摇欲坠。细雨绵密如针,腾起的雨雾袅袅升起,一针一线,均扎在如吟的心上。
错金博山炉中的檀香虽已燃尽,而尾香却更显凛冽。
如吟轻轻咳了两声,望着窗外的一派萧条,幽幽开了口,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国度,淡漠,而又冷靡:“是淮温叫你来的?”
庞姨娘觑着慕如吟那张病容难掩的倦容,却依稀能辨出几分昔年艳色,不由得心下暗恨,刚刚故作低沉悲悯的语调也变得更加尖利:“自然是老爷叫我来的,不然,你以为阿月有这样大的本事?夫人,您也不要怪老爷了,这件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庞姨娘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两个扎着小髻,簪着丝质绢花的丫鬟便走上前来,拿起了那个雕琢精细的酒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就着壶嘴往慕如吟的嘴里灌去。
耳边又响起庞姨娘得意的声音:“您留下的制香之法,阿月定然不会让它埋没了,夫人且放心,阿月一定会将它发扬光大,也多亏了夫人您知书识礼,操劳着病体也要把这本香撰写完……”低笑了两声,“夫人是人中龙凤,巾帼不让须眉……”
“白绫吊死的未免太丑,又脏了横梁,刀子戳的,未免毁了夫人的绝色姿容,只有这砒霜,吃到肚里,不过吐出两口血,手绢一擦,便跟常人无异,没准……这送夫人您上路的人瞧见您这一番艳丽姿容,再与您温存温存!”
如吟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叫嚷着,她似乎听清了庞姨娘的话,又好似没听清,喉咙里一阵猩甜的气味上涌,她再也憋不住,亦顾不得仪容,一口血便喷了出去。
庞姨娘冷眼瞧着如吟挣扎了半刻钟,那只素白的手便彻底的垂了下去,嘴角渗出的血是那样红,衬着那瓷白一般的肌肤,竟有些妖艳,她在两个丫鬟的帮衬下帮如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把她指给一直候在屋外的四个小厮:“把这尸体送到城外的乱葬岗里,也无须埋,就那样晾着便是,让她干干净净的走。”
庞姨娘咬重了干干净净四个字,嘴角的笑容是一种解脱了的轻松,眼眶中竟然渗出了泪珠,她伸手拿帕子抿掉,有时候演戏演多了,自己都难免信以为真,她站直了身子,望着寂灭的如吟仿若望着一抔黄土,她已给她做足了体面,早就仁至义尽,无愧于心……吩咐道:“去吧,回来之后每人去账房领十吊钱买酒吃,也好祛祛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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