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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彤云密布,山间朔风紧起,大明嘉靖七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降临,它作阵成团而下,就像那一群群头裹着白头巾蜂拥而上的青羊兵士,一片片雪花飞舞又如官军将帅们身上闪着寒光的鳞甲片。这场雪很快便覆盖了青羊山的山林原野,熄灭了还在燃烧的马武寨的战火,掩埋了地上连片的血迹,它所到之处,就像给整个大地披上了一件巨大的丧服。

潞州州衙上党门前,钦命剿匪总兵鲁纲目送着山东兵、河南兵和山西兵在各自指挥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而去,三省会剿青羊军的大业随着青羊山最后一座堡垒马武寨被攻克和青羊军统帅陈卿的被捕,已经宣告完成。各路兵马有关青羊山大捷的快报,也快马连夜不停地送到了兵部。

要说这几天整个大明王朝最忙碌的人是谁,不是内阁首辅,不是地方官员,也不是兵部尚书,更不是嘉靖皇帝本人,而是兵部都给事中夏言。当这些战报奏报以加急或不加急的方式到达京城,到达兵部的时候,所有人都,兴奋的兴奋,不以为然的不以为然,只有夏言,看着这一篇篇不同时间不同人送来的战报奏章,加上长期以来对青羊叛乱的关注和了解,他隐隐从中发现了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脱颖而出的机会。

说到给事中这个职务很多人可能不了解,大明王朝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掌天下行政大权,而六部之外其实还还设有相应的六科,他们独立于六部之外,以都给事中为长官,品级虽比六部尚书低很多,不过七品而已,和地方上的知县平级,但他们的权力却是相当大。

他们不仅充作天子耳目监察着六部,能够稽查六部百官之失,还时常充当各级考试参与官,参与廷议、廷推这些只有各部堂官才能参加的活动,有协助皇帝处理奏章,协调皇帝和内阁六部各项事务的便利,见皇帝的机会更是有时候比内阁都要多。因此职权之重,连内阁首辅都要让上三分。

青羊叛乱一事,自始至终虽然都是皇帝和内阁六部之间在定方针定政策,但他们定下的策略执行尤其是涉及到兵部的部分,夏言这个都给事中都有参与其中,如今叛乱既平,赏功罚罪各种奏章又都堆积到了他这里。

夏言从一开始就对这起并不被人看重的民变很是上心,因为他觉得这场民变产生的时间和背景自始至终和嘉靖登基以来为他父母争名分的大议礼和关于李福达案的大议狱有着深刻关联,而李福达案刚刚审结就开始的朝中大臣围绕此次民变是剿是抚分成的两派之争,则被夏言认为是前两场争论的延伸,从议礼到议狱再到议战,虽然表面看上去毫无关联,却有着内在深刻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他总是比朝中其他人更关注这场民变的发展,也早就看透了这当中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并敏锐的察觉到,如果能够抓住和利用好这个关系,便是自己的机会。

他这些天认真查看了潘埙、常道、王应鹏、牛鸾、陈大纲和鲁纲等各路指挥递上来的战报和奏章,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各人所写的出兵日期前后不一,斩获人数相互矛盾,夏言从中敏锐的捕捉到什么,呵呵一笑,他知道,自己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临。

来吧,不论是杨廷和还是杨一清,张璁还是桂萼,你们都将成为过去,而我夏言的精彩才刚刚开启,我的舞台就将以此为跳板,而你们,将谁也无法阻挡,我的步伐!

为此他关起门来,专程写了道奏折,和各路指挥的战报,各省巡抚的奏折一起一并呈送给了嘉靖皇帝。当然,再做这件事情之前,他还需要拜会一个人,对他来说,别人都可以踩在脚下,这个人他是必须垫在空中的。

这天,嘉靖皇帝出奇的高兴,这几日来边关安宁,天下安定,没什么大事,他又刚刚接到陆续传来的青羊平叛捷报,心情格外舒畅。于是这位容易满足的年轻皇上便在乾清宫里摆开了歌舞。

“拔剑起淮土,策马定寰区。王气开天统,宝历应乾符。武略文谟,龙虎风云创业初。将军星绕弁,勇士月弯弧。选骑平南楚,结阵下东吴,跨蜀驱胡,万里山河壮帝居……”

殿内琴筝悠扬,美人多姿,有声有色,实在是让人陶醉连连。

内阁首辅杨一清和大学士张璁两人陪在嘉靖旁边,看到皇上高兴的手舞足蹈,自己也跟着一起喝彩,然而他们的心思却都不在这歌舞上。

在平定青羊叛乱一事上,两人当初都是力主剿杀的强硬派,曾配合默契,唱着双簧把力主招抚的嘉靖皇上的手腕扳回到剿杀上来,一个攻心一个攻战,合作的那叫个亲密。但随着这一年来,张璁在内阁的位置越来越稳,推行的改革声势也越来越大,圣宠日隆,大有取代杨一清成为首辅的意思,杨一清的危机感也是一日更甚一日。

杨一清今年已是75岁高龄,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宦海沉浮五十年,出将入相,文治武功,本朝无人能及,他知道自己老了,这些年也累了,早就该退下这个位置了,他其实并不恋栈权力也并不稀罕这个位置。但作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他和古往今来的所有杰出政治家一样,对于自己走后该让谁接这个班,这个接班的人能否延续他的一些政治思想,能否给他本人最好的尊重,这个他是必须要考虑的。

然而他选的这个人,很遗憾,不是张璁、桂萼、方献之这些议礼派,杨一

清觉得他们从政资历尚浅,为了上位又树敌太多,这些人通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和张璁虽有短暂的合作期,尤其是在剿灭青羊叛乱一事上。然而这不过是在一些共同的想法上相同利用而已,他本人并不喜欢这个张璁,除了因为他是议礼派的核心人物外,主要杨一清觉得张璁个性太强,很多为政举措过于刚猛偏激,偏偏又不肯听他的,此人不好控制,又太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思。让他主了政,自己怕没有好结果,这是他的判断。

而张璁呢,对这位历经四朝又深受皇上赏识的老相公,表面那是恭恭敬敬,一口一个阁老的叫着,内心里却把他当做自己为政的最大障碍,这些年他提出的很多方略皇上都同意了却经常执行不下去,或者一到了下面就大打折扣,他觉得那些保守势力背后就是因为有杨一清为后台,杨廷和走了,此人便是杨廷和在朝中的影子。

张璁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想要实现他的理想抱负,他必须站在那个最高的位置,那就必须让这个老人让位,这朝中实在不能再有第二个像他一样能左右皇帝的人。

果然,一曲歌舞唱罢,杨一清先是起身恭维嘉靖道:“恭喜皇上,此番能够剿灭青羊叛乱,全赖皇上英明,钦命大同总兵鲁纲为总指挥,如今只用了二十九天就大获全胜,足见鲁都督是难得的统兵之才,也足见吾皇知人善用,用人得当,要我说平叛首功,非皇上莫属!”

嘉靖是个极其自负的人,对于这些拍马屁的话本就有一股天然的喜好,尤其是这话出自一个四朝重臣,出将入相,文韬武略,连他爹兴献王在位时都曾赞赏有加的人之口,他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就跟个学生受了老师表扬一样,那听得叫一个舒服。

张璁也起身,当仁不让道:“我大明朝本就兵强马壮,国富民强,自皇上登基以来又励精图治,一改前朝弊政,朝廷上下风气焕然一新,将帅用心,士人效命,百姓拥戴,别说太行山里一伙小小毛贼,就是蒙古鞑靼胆敢再作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了。”

嘉靖听后更是高兴的不得了,眉宇间写满了得意。

张璁见皇上一副陶醉其中的表情,知道这一轮是杨一清占了上风,他面露不虞之色,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嘉靖长叹一口气道:“如今青羊之乱既平,朕自是高兴,此番大获全胜也足见两位当初合力主战之明,要论大功也该是你们,朕岂敢贪天功以为己有啊。”

张璁和杨一清一听,连忙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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