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从陈忠民的家里出来,王国华心情有些慌,只觉得脑子里身体里被某种强烈的音节撞击着,噼里啪啦电闪雷鸣,他耷拉着脑袋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但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官场上信奉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民,官场上斗争的株连政策他见了很多很多,听了很多很多,他深知其中的黑暗和阴狠。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呀,你再有才能,一旦站上队就身不由己了。
很显然,一旦陈忠民坚持不下去了,上来的肯定是他的死对头刘品堂县长,那个人不把王国华整死才怪。陈忠民正因为有了这个王国华这个帮手才如虎添翼,陈忠民地位的巩固王国华有很大的功劳,刘品堂说王国华是陈忠民的狗头军师。
王国华在外面口碑很好,人们都说陈忠民会用人用好人,这反过来也树立了陈忠民良好的形象,打击了对手。但是对他们的政敌来说,王国华更具杀伤力,那是他们非要打倒的第二个对头,这个对手甚至比第一个对手更可怕。
王国华是陈忠民的“储君“,被大家公认为是未来的县长,只要陈忠民一切正常,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王国华所能做的就是忍耐,忍耐到今天,还没有体会一下当县长的滋味是苦是甜就突然要完蛋了,这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事情不能这么进行,这样玩是要出人命的。
王国华原来本没有政治野心,只想勤勤恳恳干好本职工作。可是到了陈忠民身边后,耳濡目染,野心生根发芽逐渐膨胀,现在正是野心勃勃之际。
努力到野心勃勃这个程度,他自然不甘心沦为别人的牺牲品,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政坛。真上道了,就没有退路了,何况自己已经年过三十,从头再来搞别的恐怕也难有作为了。官场上,错过这一站就没有这个店了。
说实在的,当奴才的滋味他的确是受够了,不分白天黑夜,必须随叫随到,必须绞尽脑汁谋篇布局,必须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就像没有被阉割的太监。太监被阉割了也就不想有些事情了,没有被阉割,还要做太监,那才叫活活要折磨死人。
哎,这伺候人的工作真不是人干的,有人说干好办公室主任的不是人,这个人绝对是一个干了一辈子秘书的男秘书总结的话,太到位了。王国华现在深有同感。是的,做这个主任有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委屈,不能求名,不能争利。工作是自己做的,最后的一切却属于领导,还不能在人前显贵,只能做幕后英雄。
当看到别人提拔了,尤其是同龄人提拔了,比自己官儿大了,在这个时候,你可以去羡慕,但不能浮躁,更不能嫉妒不服。开会的时候,你只出耳朵听,用心和用笔来记,而不能向别人那样随心所欲的侃上一番,只有需要说或者让你说的时候你才可以说,你不能嘴长。出行的时候,有领导在场,你要走在前面为领导开门;领导不在场的时候,你也不能装大,要尽量走在众人后面。像这样不成文的规矩还有许多。要守住这些规矩,是很令人憋气的事情。
但办公室主任也是凡夫俗子,求名、争利、想人前显贵之心皆有之,但必须要能耐得住这份冲动。所谓耐者,持之以恒是也,几年也好,十几年也好,必须坚持。如果没有耐住寂寞之功,那是很难把伺候人的工作做好的。搞得不好,还很可能中途被淘汰出局,比如他的前任。
陈忠民不行了,王国华只会更惨,已经熬得差不多了,却要看着这一切的付出都要成为东流水了。
怎么办哪,我的天!你让王国华怎么甘心。
陈忠民今天给他说这些,实际上又给他暗示了一个任务:今后你王国华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为老陈的头痛想办法,你为我陈忠民的病奔波就是为你自己的前程奔波。其他的事情不管多要紧,这个事情最要紧。陈忠民对王国华说这些,也是实在没辙了。官场上,谁敢轻易把自己的老底露给别人呢,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怎么会有这个意外呢,王国华极度沮丧,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理一理头绪,他想放肆地大哭一场,或者喝醉,再摔上几个酒杯,作一首忧愤的诗狂泄一下心头之憋屈,然后找一个悠然见南山的地方,了此残生。可是,想归想,可只要还有一口气,王国华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丝希望,倒下了,这几年的辛苦真算白费了,今后无疑就成了行尸走肉,人生必然黯淡无光,没有回头路了。他必须要为陈忠民的病作最后的努力。陈忠民这个人为人也不错优点也不少,尤其是心胸开阔大气好处。一辈子遇着这么一个贵人,确实难得。
王国华绕不过去了,他辗转反侧不得不反复的想着这件事情。
突然这么大的内外压力,自然要让王国华着急上火的。这火烧火燎的日子,食不可进,夜不堪眠,真可谓生不如死,今天晚上终于虚火上升,牙龈高耸,右脸肿胀。陈忠民说他的病比牙疼还难受,现在王国华有了点切身体会。自己都疼成了这个样子,陈忠民应该是在地狱里煎熬吧。
顾忌别人看出端倪,陈忠民寻找理由能躲在家里就躲在家里,手头的工作能推给王国华尽量推给王国华悄悄去处理,其他的人他还不敢过多的支派,他害怕他们胡乱猜疑,一个个泥鳅似的,一有蛛丝马迹就能猜出个端倪,你必须时刻提防着。
陈忠民和王国华推心置腹的谈了自己的病情之后,他提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于是在家就开始放肆了,他想喊就喊、想哭就哭,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丝毫也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余巧梅知道他不好受彻底忍让绝不指责他半句。家里都是至诚至亲之人,这样做,头痛虽然没有减轻但中枢神经还是得到了舒缓。
这个时候有同学劝他另寻出路,王国华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再难,哪怕县长不当,王国华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主子,这是他的底线。担个背叛主子的骂名,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当官也是做人。想到这里,王国华一脸悲壮,强撑躯体,一步一步走进了暗夜的星光之中。
陈忠民不能去办公室,他就督促王国华去把最近积攒的一大堆事务处理处理,秘密代行书记职务。王国华依命而行,他出了陈忠民的家门没有拐弯就来到了陈忠民的办公室。打开门一看,办公桌上的文件果然左一堆右一摊双峰对峙气势不凡。
“这么多呀,这不是要人命么。”王国华本来就有些气喘,这下更喘不过气来了。王国华艰难的挪动脚步鼓足勇气坐到桌前后,双手撑在桌面上先低头叹息。
陈书记的办公桌异常宽大,宽大的无边无沿,王国华蜷缩在椅子里仿佛一滴水融进了大海里,不挺起腰还真找不见他。
叹气归叹气,工作不敢耽搁。王国华把皮椅往前挪了挪坐直了身子向前探出脑袋趴在桌子上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开始一件一件的搬动这“太行王屋二山”。
文件的内容杂七杂,这里面有转发的上级批示,有要经费拨款的请求,也有人事变动需要上面点头斟酌的,还有其他说不上重要但如果处理不当必然相当麻烦的极其微妙敏感的琐碎事务,能不动脑筋轻松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平时见的多了,王国华还是了解陈忠民的基本工作套路的。但是矛盾的普遍性代替不了矛盾的特殊性,具体事情的处理不是文件看上去那么简单的。文件是人写的,当然要看是什么人送来的。
王国华体会到了做一把手的艰难,当一个一把手的确太难了。做人难,做一个单位的当家人更难,别人都可以含糊其辞,唯有这个一把手必须是非分明没有退路可走,他必须顶起一片天!别人只看到他们风光无限人前显贵,哪知道他们却是坐在刀山火口上。当然,他们的上面也有人压着他们呢。
王国华平复心情耐下心性一件一件认真勘阅,棘手的事情自然要打电话请示陈忠民,请示完再把事情处理圆满;但有些时候却不能去请教,他有病呀,要不还轮得到你王国华坐在这个位置上吗。那就缓一缓吧。陈忠民要是没有病轮不到自己。但凭王国华现在的阅历地位,要把每一件事情都处理得滴水不漏根本不可能,因为每一件事情都牵扯到方方面面是是非非,王国华殚精竭虑认真考虑揣摩好陈忠民的思路处理问题勉为其难,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处理错了就处理错了,那只能将来挨陈忠民的批评了。批评总比要他的命强。
王国华没吃没喝,花费了一整天时间,用尽了所有的脑细胞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完毕。处理完毕后,王国华松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变成了一堆软泥,很快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了。
好不容易醒来,日头已经偏西,王国华提一口气走出了办公室,脚步重新踏上了人民路。站在人民路北路口,王国华抬起头仰望天空,怎么漫天的星星?王国华险些晕倒。
高平县委县政府面南背北大门冲着南端的人民路。人民路是平城的政治中心商业中心,也是高平县最繁华的地方,是人们逛县城必定要去的地段。去县城不到人民路就不能说你逛过县城。
王国华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他放眼望去,整个人民路人声鼎沸车流如潮,它并没有因为陈忠民身患恶疾稍显冷清。陈忠民是谁,人民路无须知道,它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重复着每一天。
改革开放以来,作为高平县最重要的地段,人民路两边的地段寸土寸金,那些暴富起来的农民企业家抢滩登陆杀入人民路,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小楼、饭馆、商店、网吧、宾馆毗邻相连,这些门面装潢的现代而又光鲜,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但还有几家水盆羊肉小店夹杂其中显得还有些许古朴之风。
羊肉馆虽小,生意却最红火,天刚麻麻亮,这些羊肉馆就揭开锅盖迎接那些老主顾了,早起的老人和上班族早已在门外等候,他们大多数是这家小店的忠实粉丝。
一碗一碗的水盆羊肉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摆放在人行道上稍显肮脏的桌面上。桌面上少不了一碗大蒜和一碟油泼辣子。平日,大爷大婶坐一个木制小凳围坐周边自由自在不急不慢掰馍喝汤。要吃羊肉泡馍的人,馍要掰得细碎均匀。这个时候老吃家就显出了深厚功底。厨师拿到厨房高汤熬煮大火伺候,然后迅速端到桌面温度不减,吃客们迫不及待吸溜有声喝地的酣畅淋漓,吃完打一个饱嗝拍拍肚皮上班的上班,悠闲的就去游玩四方。
要是冬天喝完羊肉汤,这一天都不会感到寒冷的,年轻人晚上和老婆办完事,早上一碗羊肉汤就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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