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后,中国大地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些变化改变着城市面貌和人们的生活。变革下的人们随着这历史的车轮,改变着自己。市场经济急速发展,人们的选择逐渐增多,经济的富足带动了人们生活的富足。先不说城市,即便是农村小青年们都退去了单调的“军队绿”穿上了轻薄实丝滑的“的确良”。下边踢啦着能盖住脚的喇叭腿裤子。走起来两个喇叭腿摆来摆去,甚是拉风。摆脱温饱困扰的人们争相恐后地去寻找获得物质生活的保证。越来越多的村子里人一到农闲都扛起了包裹来到了城市。在进城大军中还有一类人,那就是打算长期居住的人,这一类人中大多数是男人在城里就业,自己安定下来后又想把孩子老婆接过来享受这富足的生活。
守喜就是这进城人员中最普通的一类人。春节刚过,守喜翻了翻老黄历简单算了算日子,就张罗着搬家了。本来也没什么家当,又几经筛选,几个床单包袱孤零零地躲在大卡车的一个角落。透过车头的后窗看,守喜略带自嘲地说:“这哪里是搬家呀,就是小孩儿过家家”。锦程没有接话,她的心中正燃气一团火。对她老说,生活只要是不退步就是进步。
一路上,两个孩子兴奋地笑着、跳着。守喜也被两个孩子的兴奋情绪感染了,情不自禁地哼着:
洼洼地里好庄稼
(我这)走过了一洼又一洼
洼洼里里好庄稼
俺社里要把电线架,架了高压,架低压
低压电杆两丈二,高压电杆两丈八
安上一个小马达,得儿叫喔喔把套拉,它得儿叫喔喔把套拉。
叫它拉梨,又拉耙,叫它摇耧把种撒
拉起磨来哗哗,哗啦啦啦哗啦啦
庄稼人有了它呀,可是真得发。
是啊,美好生活总是让人向往。在通往向往生活的路上,一辆“大黄河”正穿过街道驶向起点。
一路上高歌的守喜驾驶着“大黄河”钻来拐去。此时,透过平整的玻璃车窗,她看到车子正停在两扇大铁门前方。四五米高的大门上几块方铁皮上写着红色的大字“黎城县汽车队”。应该是到了二子工作的地方了。锦程心想。大门开了,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中年人小跑着打开了门,随着车轮的深入,大门口东侧是三排平房。再往后走,就看到一个硕大的停车场。停车场早已经被整整齐齐停放的车辆占满。等车子停稳。守喜迫不及待地指着停车场北边的四层楼房说:“你瞧,咱们以后就住那”。两个孩子兴奋地拍着手说:“好啊好啊”。头一次看到楼房的孩子难掩内心的兴奋。推着车车门就要往下跳。守喜急忙拉住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高兴的忘乎所以,一人高的“大黄河”跳下去可不了得,显然一家人都处于亢奋之中。
下了车,趁着爸爸妈妈去车上拿包裹的空当,两个孩子向楼上冲去。守喜看着飞奔的孩子,不自己觉地嘿嘿笑了起来。两个人扛着包袱上楼,锦程看到,在楼梯的拐角处,兄妹俩正倚着墙,瑟瑟发抖。锦程赶紧走上前去:“咋了?”“妈妈,着房子太高了,俺怕——”。“怕啥嘞?”哥哥支支吾吾地说:“怕掉下去”。妹妹马上打断哥哥的话说:“不对,是怕楼塌了”。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守喜笑的合不拢嘴,他后腿几步,抓着兄妹俩的手说:“走吧,这楼结实着呢,塌不了!”。兄妹俩半信半疑地跟在后边上了三楼,站在阳台的平台上看,停车场的汽车确实有点小,但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守喜瞅了瞅下边想。两个孩子还是有点胆怯,即便是拉着爸爸的手,内心还是无法平静,溜着墙根向东走去。
“孩子们记着啊,咱们家是从东边差地三家,可别走错了”锦程叮嘱两个孩子说。兄妹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言语,直到守喜一把把他们俩个拉进屋子,心情才算平静些。
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的单身宿舍。一进门口是天然气罐子和煤气灶。旁边放着一张黄色饭桌。饭桌上的油漆块已经剥落,露出来原来的木纹。可以看出来,上边的污渍是才被擦拭过,要不然肯定会积攒的比较厚实。西边靠墙处顶着南北墙处放置着两张床。中间扯了道绳子,绳子搭着一块花布头儿,算是隔断。锦程三下五除二把两床铺盖整理好,换上了前些日子在镇上截的新床单。一间不大的单身宿舍看起来如此温馨。锦程坐在床上欣赏着这个“新家”。是啊,他们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具体怎么生活她还不太清楚,城里的人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呢,既然来到这里咱也得过个差不多嘞。要强的锦程心想。不过她做足了准备,她要和孩子一起去适应这里的生活。首先得从两个孩子身上入手,她扭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兄妹俩,似乎还没有从楼层高的恐惧中走出来。第一步,得从适应高楼入手。锦程心想。她站起来,在孩子身边坐了下来。
“咋了,还害怕了?”
“嗯”两个孩子不敢抬头支吾着。可以看出来两个孩子的内心是多么惧怕这个庞然大物呀。
“冇啥,你俩想想,工人们建这高楼是干啥呢?”锦程问。
两个孩子瞪着眼不回答。
“当然住人了呀,要是人住上来就塌了,还建它干啥呢”“再说,你看看这一栋楼都住了多少人呀,他们比咱们先来,要是楼会塌了,他们早就跑了,还有恁爸爸在这也住了两年了呢”
听完锦程的话,两个孩子眼睛才活泛起来。不过仍是将信将疑地看着锦程。锦程准备拽着两个孩子出去转转,习惯了不就成自然了呀。两个孩子坠着屁股就是不往前走,锦程笑着拉着两条胳膊。进门的守喜瞅了一眼说:“瞧瞧恁俩胆小嘞”。听见爸爸的话,小男子汉可不想在爸爸面前当胆小鬼,他首先跳下床,站在锦程的旁边。妹妹看到哥哥站起来后也跟着站了起来。
三个人开始了第一次“探险”。在走廊上来来回来地走了几个来回,两个孩子胆子大了些,不再溜着边走了,眼睛也敢偷偷地看看楼下的汽车。看着两个孩子的表现,锦程心里美滋滋的,万里长征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到了下午,两个孩子基本上克服了高楼的恐惧。两个孩子已经坐在走廊上看来来回回的汽车。这里弥补了往日的对汽车最大的愿望。之前,一旦听见汽车的响声,两个孩子都会马不停蹄的跑出去一睹为快。现在,他们竟然找到了汽车的老窝,两个孩子坐在小凳子上托着腮审视着每一辆车辆。这里共停放了三十六辆汽车。车头方方正正的时“黄河”,黄河个头比较大,需要爬上三个台阶才能爬进车头。驾驶员后边还有一个小床嘞,玩累了可以躺在上边睡觉,不过自己不愿意躺着,他更愿意坐在副驾驶位置看着前边的路。这样更像是自己在驾驶车辆。黄河车车头里的东西已经烂熟于心,他能叫出没个部件的名字,毕竟他的爸爸有这么一辆车,他已经坐过好多次了呢。每次坐车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神气十足,像是电影里骑着高头大马打了胜仗的将军。就是那个长着长长鼻子的“解放”还没有坐过呢,至于那里边有啥东西他还不清楚。好奇心迫使着他去探索,不过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自己要在这里生活呢。
慢慢地他们都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没有清早公鸡的啼鸣,取而代之的是轰隆隆的汽车的咆哮。在这里,除了汽车的轰鸣,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似乎没怎么住人一样。每个人都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除了个别耐不住寂寞的孩子聚在一起,在楼底下奔跑跳跃。王文徽暂时没有融入这个大集体,不过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停车场院子东侧靠北的地方有个鱼池,里边有不少硕大的鱼,不过他的爸爸早已经叮嘱过他不要到那个地方去,那是队长家的鱼。至于谁家的他倒是不在意,只是他的爸爸告诉他,不要让队长找他麻烦,他倒是记住了。他避开那个地方,找到了更有趣的东西。鱼池南边是个加油站。一到晚上,汽车都会排着队到这里加油。一根黑色的油管捅进油盒子。他问过他的爸爸,汽车为什么要加油呢,守喜也不太了解其中原理,解释说跟咱们要吃饭一样,不吃饱饭就没有力气干活。至于到底为什么,他不想再去追究,他有自己的乐趣——闻汽油味儿。只要有汽车加油,他准会第一时间跑下楼坐在加油站门口的台阶上,眼睛紧盯着黑色的油管,鼻子闻着从罐子里飘出来的味道。真是太好闻了呀,香香的甜甜的。他贪婪地闻着这个味道,直到汽车加满了油离开。他才悻悻地上楼去。
这个院子里大多数都是农村迁移过来的。极少数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城里人和乡下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穿衣打扮,言谈举止。这都需要刚进城的“新人们”学习。在这群进城的人中,又有一少部分提前开始了城市生活,当然大多数是女人,她们纷纷换上了时髦的衣服,把自己的打扮得花枝招展,个别女孩子也学着在脸上捯饬起来。头发被白色泡沫定了型,被收拾得服服的按照主人的意愿帖帖摆着各种造型。牙齿也能凑合着刷上一刷,最起码也要一天一次呢,不过这些大多数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我也爱干净。精神没有升华到这是自己的事情。还有的已经踩上了高跟鞋,从刚开始的歪歪扭扭到现在的行云流水,细细的跟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直响。你不用去看,只要用耳朵去听就知道是谁走过来了。
这个院子的女人基本上没有工作。她们的任务就是做饭、洗洗衣服、接送孩子上下学。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印证。女人有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们不会感到寂寞,把孩子送到学校后就端起盆子聚在了大院西侧的伙房门口。伙房门口有个供司机们吃饭的水泥平台,男人们出车后,这里就被留守在家的女人们占领。每天早上,伙房的大厨老赵就早早把菜盆子端出来等候着女人们到来。俗话说“三个女一台戏”,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事情发生,这种情节即便是最好的编剧也编不出如此离奇的故事。对这里聚集的女人而言,整个县城没有秘密,即便是村子的发生的事情都会及时传到她的耳朵里。一旦谁家做的好吃的,即便再怎么隐藏,香味总会飘到女人的鼻子里,然后全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女人们的谈话一般都是从吃上慢慢展开,往往是一波接着一波,像是烧柴做饭一样,谁都嫌灶膛里的火不够旺,迫不及待地往里边填干柴。
锦程对这里的生活还不太熟悉,她也不喜欢聚在一起说三道四。孩子送到学校后基本上都是待在家里,洗洗衣服,实在无事可做的话就再屋里的桌椅板凳擦拭一遍。也有的时候拿出儿子一年级的课本,看上几眼,每次看到课本的时候都会有些伤感,她怀念上学的时候,一个鸡蛋就能换一个本本呢,可是那个时候家里穷,实在念不起书了,自己也告别了学校。现在她只盼望着儿子女儿都好好学习,不要辜负现在美好的时光,像自己一样如此后悔,即便做梦都能梦到自己背着小手读书的场景。
搬到县城已经有一段时间,她还没完全融入这个生活圈子,确切地说她还没有适应这个院子的生活方式。她有点苦恼,人闲着确实不是个事儿,把孩子送到学校后一直在家里坐着,这跟以前的忙碌相比,身体的轻松换来了是精神的劳累。她不止一次听见过一层楼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个乡巴佬出门了……”“哈哈,你瞧她那衣服……”听到这些话锦程总是一笑了之,但是这多少都影响着自己的心情。她想念农村,在那个地方虽然也有闲言碎语,但是大家都一样,谁也不会笑话谁。想念终归想念,她已经无路可退,再说自己也不允许自己回去呀,这个时候回去肯定会让别人笑掉大牙的,再说要强的性格也不允许自己服输。都是两个胳膊扛着一个头,谁也不比谁多点啥。她心想。
这几天的闲暇时光让她有时间思考一些事情。她感到自己是大嫂棋盘上的一个棋子,她考虑的是自己家要怎么样,而大嫂考虑的是“大家”,这也许就是自己和大嫂之间的差距。去舅舅家串亲戚回来,爹就在门口等着她说自己院子的事儿。房子不住也是空着,不如让守全先住着。老甲的低着头说,锦程能感觉到爹的无奈,按照爹的性格,不是被逼无奈的话他绝对不会去说这事的,这不是借个锄头、铁锨把儿。锦程理解爹的苦衷,欣冉地接受了爹的想法。在他们搬到县城的第二天,五弟已经入住。现在想起来,这事儿可没有那么简单。不过锦程也想开了,都是自己亲兄弟嘞,能帮助就帮助点吧。至于谁在背后推动那倒是次要的,谁愿干啥就干啥吧。
刚从那些烦心事中跳出来,门开了,儿子哭着站在门口。锦程示意儿子进来,儿子哭着扶着门框不敢进屋。锦程心想肯定坏事了。
“咋了?徽徽”锦程蹲下来问。
儿子没有回答,只顾抹着眼泪。锦程拉住儿子的胳膊问:“给妈妈说说到底咋了?”
“俺——俺老师说让你去一趟学校……”说完接着哭了起来。
听见老师让去学校,锦程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儿子肯定闯祸了,要不人家老师怎么会叫家长呢,哎,真是的,一点都不让省心呀,锦程叹了口气想。她想问问情况,儿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硬着头皮去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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