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
沈府。
沈子钦坐在房内静静的看书。案上的茶盏凉了,砚里的墨也干了。书拿在手里个把个时辰,指尖的微汗浸湿了书页,却也不曾翻动半张。他只静静的坐着,如被冷落的珠玉,在暗匣中衰落蒙尘。
自从他伤病之后,再无需晨昏定省,自己期盼了二十来年的平淡,竟以这样的方式实现。小院中树叶落得干净,仿若自己就是那院中的槁木,那夏日的繁茂生长,一夜间便枯槁凋亡。
曾经,他是沈家的希望,父亲、母亲自小便告诫他,延续沈家的荣耀是他毕生唯一的目的,无论是登科入朝,还是出将拜相,这一生都被安排妥当。他生,为沈家,死,也要成就沈家的兴旺。
夕阳已歇,暮色悠悠,屋子里清冷寂然。
马上没有断腿的将领,朝廷也没有跛足的丞相,自己一生便戛然而止,但沈家……沈子钦轻轻将书端放在案上,父亲、母亲永远都是果敢刚毅的,他们要扛起整个家族的兴衰与希望,他们眼中只有绵延盛景,并无个人,自己是生是死、是伤是痛,他们并没有那么的在意。曾经他们眼中没有子钰,如今光景,转眼间,便没了他沈子钦。
案上的茶凉了,凉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从中午到傍晚,终于,比秋意还凉。沈子钦推开窗,让秋风瑟瑟席卷而入,但凉不过的,是人心。
座上的棋局依旧摆着,还是自己坠马前的布局,棋局已开,不过是执子的人,换了步棋,弃了如今的残局。
沈子钦轻抚着窗边桌上的锦瑟,华年……你,可好……
这儿女的情谊,大概谁也说不上所以然来,只悄悄在春日里埋下种子,一朝发觉,竟早已是参天巨树。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令阳要去顾家提亲的传言四起时,自己或许就该是放手了的。她的心中是没有我的,纵是有我,我又能许给她什么?沈家未来主母的身份?就算是郎有情妾有意,她又怎会肯屈就嫁为妾室?她那样的心性脾气,该是和令阳最为般配的吧……
自己卧床数月,许多事也就想得透彻。顾家和林家要结亲的消息本来在两家那里也不过是刚有些眉目,为了女儿家的声誉,顾家还是林家,都不可能让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在卧床时听母亲与父亲说,让满郡县的人都知道顾、林两家的亲事,就是要自己死了那条心。母亲一早就察觉了自己的心意,也是母亲,不顾及女儿清誉的放出风声,好让自己断了念想。却不料想自己失了心神,伤筋动骨,断送前程。
恨么,怨么?沈子钦知道自己心中是有恨的,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恨哪一个。铁腕的母亲,夺爱的挚友,还是恨她?恨自己?
院门吱呀呀的推开,定是子钰来了。
母亲下了令,无事时不准旁人叨扰自己的,也只有子钰,下了学便忙不迭的跑来看自己。
“哥哥,”沈子钰一脸欢喜的跑了进来,并不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今日王夫子又将我好顿的痛骂呢。”
沈子钦淡淡的看着自小便黏着自己的弟弟,他虽年幼,又羡慕自己曾是父母心中无二的地位,但尤其的懂事,是从不肯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唯恐惹得他难过,总是找尽了话题,把这一天的经历见闻都要说与自己听。“那你怎么还如此开心?”沈子钦撑着桌边艰难的坐下。
沈子钰一咕噜爬到桌子边上,拿起茶来便喝。
“水凉,你慢着些。”沈子钦忙拦住他。
“没事的,”沈子钰抹抹嘴,丝毫没有平日在府中正襟危坐的模样,“王夫子斥责我,无非也就是字迹难看,直说这么多年的学生,就哥哥你的字儿好呢。我这不是……不是和哥哥问问经验,也少了夫子罚我呢。”沈子钰一脸委屈的样子巴巴的看着哥哥。“哥哥,你教我写字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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