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落,其实就是我,只不过那时的我还不是忘川的艄婆,而是一只在南荒的阴泽僻壤里活得撒欢起劲的小妖。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与我无甚关系,扯来纯粹是乐一下自己,显得自己在妖中资历多老似的。不过,我的出生却与这蒙昧混沌的情况有几分相似,我没爹没娘,天生地养的,过去好长一段时间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
后来终于弄明白了,我是一团气,诞于荒芜之境,十分幸运地就集天地精华成形了,什么瘴气,乌烟瘴气之类的,通通都算得上是我亲戚。不过随着我修炼的功力变深,我就能收放自如,一般的妖都看不出我的本体,除非我自己告诉他们。
不论如何,我就这么晃荡悠游地长大了。
在我有限的妖生中,我看到身边的妖精都连理成双,开花坐果的,于是,我意识到,传宗接代,繁衍生息是每只妖最重要的使命。况且我还是这天地间极为稀少的荒妖,当然得在这事上努力,好让我荒妖一族发展壮大,兄弟姐妹遍南荒。
只不过,南荒这么大,我怎么就找不到其他荒妖呢?
苦苦寻找无果之后,我决定与其他妖族人士通姻,虽说杂交什么的血脉会不纯,但好歹我荒妖一族能得到延续,暂且权宜了。
当听到我如何想的,我身边的朋友还是很热心,明朵给我介绍她那些蛇蟮亲戚,阿三给我介绍他那些虎豹兄弟,枝婆婆就帮着我联系她那在深山老林里的远亲……
不过一场场相亲下来,我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要么是一群歪瓜裂枣,鱼木脑袋,我真看不上,嫁过去不就委屈自己吗?要么就是他们嫌我。其实我容貌扮相都还行,他们是对我的出身和本体有所顾忌。
“无父无母的,怕是有失管教吧,我族乃妖中望族,可容不下一个野蛮媳妇的。”
“落姑娘,你的妖体是一团气,没实体,能生吗?”
“好多妖精说气息易升,那就是能飞到天上成仙喽,这我就没办法和你成亲了,要是你将来修成仙道,而我是妖,我们必会和离,到时候子女抚养,家财分割什么的后来事太麻烦。”
……
虽然他们讲的那些原因都是在我出生之时就已注定的,朋友们也都安慰我,可我还是很郁闷。
“咚——”
我将一个小石子扔入湖里,湖面随即泛起粼粼的波,碎了一水月光。
风吹过深深的蒲草,透出丛丛的香,韧而直的蒲叶临水而立,一面迎着月光的柔白,一面保留着暗影下的墨绿。萤火虫四下地飞升起来,晃悠悠地乱撞向,像流浪的星星,它们是将在初夏采撷收藏的新绿又拿出来了吗?花荷在晚上都敛了瓣睡下,只剩下田田的叶子畏缩在湖边,劝慰着我想要看花的眼睛。
风动影摇,洒落的萤火呼应着天上的圆月。
夜好深好静,孤单单的我无人问津……
这么重的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突然,不远的灌木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接着就从中闪出一个人影来。那人一路穿花拂叶向我走来,全然就像没注意我在看他似的。就在我能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四境恍惚起来,连天上遍洒银辉的圆月都失了几分光彩。
眉收河山千万里,目聚星辰念遥遥。月色通彻澄明,眼前这个人似霜华染而风雨不侵。他的一袭华服似折融这月夜的诗韵,明净,涅黑,交叠和谐,自成一派风流气度。
呵呵,妖精,男的,好看…我盯着他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你看得见我?”他开口问道,渐渐凝眉。
我擦擦嘴,点点头,生怕我一喘气过猛,就把他给吹跑了去。
“你是什么妖精?”他道。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感觉我是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被他提出来审似的。
“喂,你又是什么妖精?”我边说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见他迟迟不答话,便两步并做一步地跑到他跟前,“嘿嘿,”我抬头仰看他那双深深的眼睛,悄声说:“我也没看出你是什么妖,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妖?”
天呐,他没答我话,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可怜孩子,他会不会也是荒妖?若是,这么俊,可得想个法子留下他,就可以与我凑一对,生好多好多小荒妖,对,就是这样,兄弟姐妹遍南荒!
他的神情略微有些疑惑,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
我并手靠背,干脆就以大姐姐带小弟的口吻对他说:“没事儿,别怕,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岩芜境,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去了那里你便也可明了自己的身世。”
“岩芜境?”
“嗯,我就是荒妖。”
“荒妖?”他疑道。
“你别不信我呀,你看。”我掐了个诀,瞬间化成一团气雾消失,然后又变回来。一定是要马上变回来,不然这沿湖的花花草草都得遭殃。
尽管这次显露本体的时间极短,可我们脚下的草已经变得焦黑,细微风动,草叶就碎成了灰。
他注意到,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未碎的小叶子。那片黑色的小叶子马上碎化聚成一条黑蛇状的细灰盘在他手指上,一眨眼,他的整只手全部变成乌青色,疼得他的嘴角有些轻微地抽搐。
荒妖也会中同类的毒吗?
他站起身来定定地打量着我,然后把他中毒的手往我面前一推。
“干什么?”我警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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