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识趣地放下碗筷,连漾漾吧嗒吧嗒的小嘴也合住不动了。
何致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坐直身体,开腔讲话:“那个……我不许愿了,许愿专属于年轻人!呃借着这顿饭,首先呢,我祝咱爸长寿、健康,其次呢,祝愿咱们晓棠有一个新的开始、好的结局,然后是仔儿,高一的期末考试再努努力冲刺一把,还有漾漾,希望她在奶奶家待得开心,呃嘿嘿……多余的不说了,最后英英——老婆你工作辛苦了!呐……我们大家碰一杯吧!”致远羞涩地率先举起茶碗。
“来来来,干杯!”桂英伸出胳膊端着杯子豪放地说。
一家老小高高低低、果汁茶水地碰了一下,然后个个喜滋滋地喝了口。
吃完饭致远忽来灵感,于是提议:“那个我倒有个事儿,我看爸客厅的山水画、伟人像下面贴着一长排的照片,独独没有英英和咱孩子的,要不,咱们吃完饭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福吧,怎么样?”
“好呀好呀!但是我要换衣服!”仔仔舀着米饭说。
“我也要换衣服!”老马低头甩甩自己的衣角。
“那吃完饭大伙儿先回家换衣服,然后去楼下的照相馆拍照,中午晓棠休息,下午我和晓棠出去找房子,好吧?”
“行!”众人点头、应声。
一家三代五口换好衣服后,到了楼下的照相馆里,拍了十来套简单的全家福。致远加急当场洗了两套给老马。老马捏着照片洋洋得意地回来了。回来后躺在床上又一张一张反复端量,看一看摸一摸,微微一笑或者自觉圆满地点点头,到下午两点才睡下。
下午三点半,两个女人顶着大太阳打着遮阳伞出来找房子。转了两个村子走了四五公里,农民房的租楼处、广告牌挨个地问。最后在老白石龙村里找了个一室一厅的,公寓环境一般,配置八成新的家具,房租每月一千六,房东要求押二付一,晓棠直接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许久不出门,晓棠在回来的路上一身大汗、气喘吁吁,后背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嘴里还老嚷嚷着头晕恶心,时不时地干呕几下。桂英起初没当回事儿,以为身心受伤加嗜睡导致身子虚,突然超量运动定是太累了,猛然间她绷了根神,心里咯噔一下。
“棠啊,你……你……你会不会怀上了?”两人在巷道里正走,桂英忽拉住晓棠的手腕。
“嗯?什么?”
“你最近老是睡觉,你说你瞌睡一睡大半天,晚上还能接着睡!刚才你干呕了好几回……我说你……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怀上了?”桂英言语支吾。
晓棠乍然一怔,身子挺得笔直,睁大双眼说不出话,鼻子仿佛也不出气了。
“你别紧张!兴许太累了,这不一般受了情伤人都很累嘛!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你这表情吓到我了!”桂英又拍着晓棠的腰背帮她顺顺气儿,安抚安抚。
桂英转身意欲继续走,晓棠静止不动。她生理期好像好久没来了,自己忙得累得早忘了这茬事。包晓棠惊得额头上汗流不止,皱着的眉、张开的嘴僵在空气中。
“你那个……不会……你感觉到了?”见她这副模样,桂英回头摸着胸口问晓棠。
晓棠懵了,呆呆地点点头,说不出话,出不来气。
“别担心,我现在预约妇科医生,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说不定是最近压力太大经期推迟的!年纪大了经期延后是常有的事!”桂英抚摸着晓棠的肩膀,然后收了伞在手机上找医院、约号。
“英英姐,你能不能别跟别人说……别跟我姐说!”晓棠一开口满脸泪。
“你放心,这我知道!你还不信我吗?每个女人都要经历这些事的,压力别太大,啥事有我和你姐帮衬你呢!”桂英一脸焦虑。
桂英约好了诊号说:“我约在了明天下午三点钟——二院妇科的。呃……今天要不先别搬了,你住在我家热闹一点!心情也好一点!”
晓棠摇了摇脸上的泪花:“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真的怀了,我要思考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好,呣……那我们回去吧,你收收泪,别让小孩看见。晚上我们两帮你搬家,不会太累的。”
晓棠点点头,桂英搀着晓棠一路苦心安抚,到家时晓棠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下来。吃完晚饭致远开着车,夫妻两帮晓棠搬原来屋里的日用东西,一来一回又是两个多小时,两口子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漾漾还没睡,没人管自个儿在屋里玩过家家,老马一人看电视,仔仔在致远的书桌上写作业。整个屋里的香水味依然很重,仔仔那屋根本没法喘气——晚上怎么睡呢,桂英有点发愁。
“村长,要不你今晚睡沙发吧?”桂英走过来跟老马搭话。
“睡啥沙发呀,这地上睡得多舒坦!你给我铺个单子或凉席,再拿个护肚子的单子不行了?”老马指着客厅偌大的空白地儿说。
“这倒是个办法!”桂英点头认可。她取来家里去草地用的防潮垫子,还有自己的瑜伽垫,铺好后自己往上面一趟——硬硬的、凉凉的,七月天睡这地上,真是舒坦,桂英笑望沙发上的致远,说:“亲爱的,要不然今晚我们全家睡地铺吧!”
“可以啊!让两孩子体验体验通铺睡的感觉!”致远一脸新奇。
“哎呀,这睡着很像小时候的打麦场,是不是啊村长?”
“嗯!”老马点点头。
“我再抱个大凉席来,今晚咱们全家睡地铺!”几分钟后,桂英铺好了十来平米大的地方,叫来漾漾和仔仔,一家人坐在地上聊了起来。
“你们大人真会玩!”仔仔扑腾一下躺在地上。
“呵呵,我们小时候到了夏天都这样睡!卷个蛇皮袋子或拉个凉席去打麦场上——风吹着身子,满天繁星,四周寂静,睡得特别滋润!”桂英双手抱头躺着。
“仔仔,去把大灯关了!爸,你跟仔仔脚朝东睡,我们三脚朝西睡,咱们头对头——好聊天!”致远取来五个枕头指挥着。
“那时候没有空调,随处可席地而睡——院子、门口、车厢里……我哪都睡过!真怀念以前的老院子呀!哎呦我二十多年没在乡下过过夏天了!小时候到了夏天村里人全出来睡的,和发小一块睡,跟你外婆一块睡,想咋睡咋睡,舒坦得很!”桂英脑海里现出三十年前的画面来。
“我们小时候没这么睡过!永州那边清一色的小阁楼,一家一套房子,憋得很!”
“哎呦你们是城里人呐!我们是乡下人!仔仔小的时候我跟他讲牛郎织女之间的那条银河,他当是故事呢!小时候往打麦场一躺,经常会有银河啊、月晕啊、启明星呐、北斗七星啥的,可美了。”桂英陶醉在童年的故乡中,转头一看,漾漾早睡熟了。
“乡下的月亮很明亮!跟灯泡似的!”老马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在黑暗中微微笑着。
“灯泡?我很少见哦!好古老的东西啊!”仔仔惊言。
“三十年前全中国在用灯泡呢,还古老!六十年前我们用的煤油灯、走马灯呢!灯泡还古老……这小子真逗!”老马在颤笑。
“冬天的夜空最美,又静又亮,跟坐在飞船上看宇宙一样!”桂英伸手在空中描绘。
“有那么夸张吗?”仔仔质疑。
“这两娃真可怜!我告诉你们,农村的环境真的很美,夏夜里到处的蛐蛐叫得欢腾,一群人躺在打麦场上,赏明月、数星星、吹吹风、听鬼故事——又美妙又热闹,睡着以后,那种纯粹的寂静是城市永远也没有的!”
“对!嗯。”中老年人表示赞同。
“欸我记得小时候咱后院有一丛烧汤花,在西墙根下,那丛烧汤花夜里绽放,我每天晚上拉个凉席睡在花丛边,蘸着花香品尝夜色,哎呀何一鸣我告诉你,只有生在乡村、热爱乡村的人才懂这滋味。”
“你说的神乎其神的!”仔仔不信。
“春天的莺歌谷最美了!绿色弥漫,野花盛开,到处是花草的香味!到了秋天莺歌谷有很多野果子——酸枣啊、野柿子、野葡萄,还有很多野菜,啧啧!我现在已经记不起那些野菜的名字了,更别说滋味了!小时候你外婆经常做各种野菜吃!美得很呐!”
“你想吃让你二哥给你寄点——去莺歌谷拔把草的事儿,用最快的快递,今天寄了后天收到!”
“不一样!不一样的!”桂英在心里伤感。
故乡野草、野花、野菜的味道一直深藏在桂英的身体里,那味道可以驱散她内心深处的恐慌,可惜她如今已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了,她已无法再从自己体内掏出来自故乡的救命药——去医治被城市同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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