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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青青再次醒过来,感觉昏天地暗。浑身沁出针尖汗丝,胃里空泛泛的,虽然难受,程度明显减少了。眼球被水肿压迫着只能微微转动一下。离目的地近了,内心又坚定了一些。在坚持两天,两天之后,就能永远陪伴爸爸了,她——伙同那个为天下笑的秘密还有满身灰风臭雨一起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可是,见到了爸爸,该说什么呢?

床垫陷下去一些,舒肤佳洁肤皂的气味飘过来。许先锋洗过澡坐在她身边。他的指凉凉的抚上她的脸,像冷血的蛇爬行,有点微的舒意。他不再劝说她吃饭,也放弃了另一种努力:用舌尖撬开她的齿将口中的食物趁机拱进她的口中。他的耐心被撑到边缘,忍无可忍,终于发作了: 丈夫是干嘛的,是用来被老婆依仗的,懂不懂?你拿我当丈夫了吗?你眼里有过我吗?一直挂我电话什么意思,难道同学比老公还重要?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想死是吧?

那天,只求她平安无事,现在只求她吃点饭哪怕一口也好。他苦口婆心一在降低要求降低姿态,她当回事了吗?被人漠视的觉悟怂恿着他掂起付青青的四肢狠狠扔床上,一只脚凑上去,大声咆哮,滚,去你爸坟上死去......

被一脚踹下床的付青青躺在地上,圆润的身子拧成了麻花,头发湿透了一绺一绺贴脸上,眼睛定格在天花板上一眨不眨,像是脱离了海洋没了生命的美人鱼的眼。许先锋惊惧又心疼地看着她,把她抱回床上,红了眼睛说,青青,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知道吗?当时,你一遍一遍拒我电话,我心里有多担心?近在尺尺却找不到你,猜测你身陷囹圄却救不了你,感觉你掉进火坑又够不到你。报案警察说不足24小时......我急的喉咙里伸手要发疯了,觉得自己掉进冰冻里吸气都噎得慌,科室的人说你出医院了,我沿着路一遍一遍找,看见个人就问他们看到你了没有。现在我落下了后遗症看见人摇头脚底冒凉气,我想你若是被人挟持了要钱给钱,只要人没事就好。青青,你究竟怎么想的,非要把同学放在家人之上吗?心里有没有过我,没有是吧?说啊,说!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一张吸睛率极高的脸被那天的情绪弄得拧巴巴的,眼睛里也是化不开的惆怅。每说到寻找她时,语气郁结他就佝偻腰背用力拍床。好像不拍床那一天的牵肠挂肚就无处安放。他一遍一遍诉说着。回答他的仍旧是流泪的美人鱼眼。

5天了,许妈妈看着自己一次一次给媳妇精心做的饭菜原封未动,一筹莫展。寻思着要不要告诉媳妇一个埋藏心头数日的实情。看儿子捧着头山穷水尽的样子,她不在犹豫。

许妈妈用一块凉毛巾轻轻覆上她的额头开门见山说,青儿,傻孩子。其实,你爸爸走是有预感的,上个月他给我说,他要走啦,我问他去哪里,他说你妈妈想他啦。他和你妈妈有个约定,只要你妈妈托梦说想他,他就去陪她。其实,这些年你爸过的很苦,世上任何人也代替不了你妈妈。在你爸爸心里,你,永远都没有你妈妈重要。只不过,他走,需要一个借口,恰好,借口就来了。对你来说是痛苦,对你爸爸来说是解脱是幸福,他和你妈妈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用相互牵挂了。

婆婆说着就哭了,哭的很伤心。可能是因为被人抛弃,没有牵挂她的人吧。婆婆多可怜啊,许先锋几岁时被出外做生意的老公抛弃,抛弃就抛弃吧,还被泼一身脏水,说许先锋不是他的,连村子里的半身不遂的人都爬过来为她鸣冤。

青儿病怏怏爬起来,抱着婆婆一起哭起来。她相信婆婆,婆婆就是一个实诚的大老实人。妈妈因病去世后,爸爸确实不止一次轻生过。爸爸曾说过有一天能和妈妈在一起啥也不求了。自从她和许先锋结婚以来,爸爸和婆婆,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和谐幸福。爸爸在一个小区里做门卫,由于做的时间长又尽心,每月有两千六百元收入,婆婆从前是农村小学教师。自从被他们接过来以后,就在一家机构里,做辅导老师,专门辅导做生意人家的孩子和留守儿童做作业。也能收入三千元左右。一家四口,非说不上大富大贵,平淡踏实,从容而快乐。可是可是,她付青青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爸爸啊爸爸,找什么借口不好,为什么要选择这一天?为什么啊为什么。

付青青,再次进入了界定模式,哭的七零八落,把刚才喝的粥全吐了。

丧假只有三天,由于之前市里检查,科室里需要加班,付青青三个星期没有休息老护士长借此补休。第八天,付青青头重脚轻的上班了,老护士长看她状态低沉。又加上这几天病人猛增,资历浅的护士耐心不足,给病人沟通不畅,接二连三出现病人投诉事件。弄得整个科室里医患关系吃紧起来。付青青继续上行政班专门负责病房管理。主要和病人交流沟通宣传健康教育和病房整理工作,这样可以稀释她浓重的失亲之苦,二来,这方面付青青确实不同常人。大家已有目共睹。上班的第一天,病房里有了缓和的景象。

707-3床房有一名老年患者,老来得女,因爱女被滴滴司机谋害老伴受不了打击投河去了,老人茶不思饭不想已数日靠点滴营养液维持生命。他的侄子有点半吊子闹的最凶,住院第一天就扬言叔叔饿死了绝对弄死两个医生护士赔命。搞得一个大科室,人心惶惶,周围更是有不少的吃瓜家属围着看笑话。说风凉话帮倒忙,助长不良情绪。也有患者借机得寸进尺浑水摸鱼。

基层医院和大医院患者有着质的区别,大医院的患者大都是省城人素质较高或者从基层医院转院过去的。病房里有医患矛盾了,比较容易沟通。即使有有一半个交流困难的患者或者家属,同病房的其他患者也会帮忙沟通,以身施教,更有说服力。没有人愿做不通事理的糊涂蛋。所以,整个科室医患关系显得比较和谐统一。

付青青首先解决看热闹的吃瓜家属,她忍着眼黑头沉打开箱子拿出前一段时间科室废品换来的各种幽默故事和帮助患者康复的活动方式添力技巧册子,分发各个房间。让家属们轮流读传着看。自助式解闷立竿见影,患者舒展了眉头。甚至还给医护人员开玩笑。同时,交给家属许多帮助患者康复的方法手法。让他们学习新东西有活干闲不住。

付青青给707--3床老人整理床铺时,看到老人面如死灰形容枯槁,握握老人的手脚,四肢冰凉,皱纹纵横交织的眼皮紧紧锁实。熟稔的一幕引起共振,她辛苦到全身像筛糠般颤动,实在忍不下去低低抽泣了几下。老人终于睁开了关闭多日的双目,灰白色瞳仁像是嵌在土地上一枚硬币。瞅了她半天,说,闺女,我饿了。付青青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艰难的笑了一下,顺手捧给他床头柜上他侄子买来的热饭。

老人有了精神头,拉着付青青的手说,闺女,你是第一个为我老头子哭的人,我以为......他眼圈红了,付青青用湿巾拭了拭他的眼睛,老人有点难以启齿的说,我以为老婆闺女走了,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哭了呢。你自己在漩涡里左右不得哩。

付青青每次去看他,都要讲一两个乡间的小幽默给他,老人笑呵呵说,闺女,你心里黄连一样苦啊,还哄我高兴......这都是命啊。西南行必见星!老人的话让付青青一知半解,不会意也没放心上。后来,看到这个病房里探视者络绎不绝,才知道老人是民间易经者。老人出院时,送付青青一面锦旗还亲自挂到707病房的山墙上。再三叮嘱她要西南行。付青青护送老人折回来整理床铺时还觉得有点荒唐,去西南干什么呢?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想法。

餐桌上四口人的欢颜碎语已不复存在。家,对付青青来说更是一座搜刮器,出门时,把身上每个关于那天的记忆都搜刮出来陈列好,使得她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大家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回到家里,那些被陈列的记忆一个个“飕飕”归位。她就成了一只没有支撑的泥胎。床是她唯一能堆放自由的地方。那一天分娩出来的种种感受就像一个发酵池将她的喜怒哀乐腐蚀溃烂掉,带着罂粟的诱惑让她欲罢不能。没有了她的悦声悦语空气也显得滞重闷人。婆婆怕她一个菜夹到底,把几样菜拼到一个碟子里放她面前。卧室里,许先锋会把她那个婴儿抱姿势翻转过来,不同的是眼里多了几分飞花落水似的审视,揉面团一样将她的四肢伸展开来,让她笑得翻滚求饶的痒舒感已遁于无形。她把头抵住他的胸膛听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两个身体正好保持了一定间隙。

删除了以死谢罪的念头后,那件事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被她紧紧揣着,任它烫疼自己烫伤自己最好是烫死自己。她不看餐桌上的菜肴不看婆婆的脸更不敢贴紧许先锋。她怕,经不住软化露开一角灼伤了他们。

愚蠢就是一种伤害啊,她想,爸爸已经去了,不能让婆婆和丈夫经受这种内伤。不要也不能因为她的蠢连累他们母子被人刮目相看。有时,伤害过了界,就是一种犯罪。犯了罪就是罪人。

罪人和罪人也不是一样的,至少人家是智商在线时犯事,而她连数钱验□□步骤都省略了,甚至转完钱还称呼人家老师谢谢人家。这比被人卖了帮人数钱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群骗子也许正嘲笑她吧,在十几亿的人潮里,能碰上诸如此类的她,估计连他们肚子里的胎儿踢腾着羊水都在喊:太没劲了太没劲了。辱耻来得如此廉价代价如此沉重也真的没谁了。

婆婆和丈夫总围着她转想法设法使她开心些,像春天盼望花开一样不急不促想她说话多说话,或者等待一个交代。每每这时,脸上一阵一阵发热,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灌满灰风烂雨相互挤扛压榨得她透不过气。有段时间她害怕下班,迈向家的双脚似有千斤重,她就不停的呼气,似乎要排出里面的不自在。如果不在家门口停滞一会儿在攒点勇气她都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开那扇门。

病房里新老病人没有不认识她的,大小事都会去找付护士,年长的叫她青儿。她挺好说话的,出了院的来找她给亲戚看病,她也帮忙,多晚都等着。时常有人找她帮忙看病已成为过去式,现在式是:每天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来找她帮忙看病。热心有度也成为过去式,现在式是:热心无界。就连710-3床的魏大石的儿女们闹家窝子摊治疗费也找她帮忙主持公道追钱要钱。逆着这条线索,她勘查到了一些漏洞。紫雪说这个在大内科是条堵不住的老鼠洞,大家都心知肚明秘而不宣。

要不这样,针对困难户,把特护改成三级护,减免部分治疗费,费用尽量降低到他们能承受的范围;家属结账时压力减轻了,还会半夜三更跑路吗?付青青提议后,两人经过一番核算核查,发现科室亏空的成本大大降低了。两人都是言必行的人,分工负责。一个负责核算费用,一个陪家属弹性结账。碰上刁钻恶瓜之人,付青青去沟通,邻床也帮忙说话。吃五谷杂粮谁没个病呀灾呀的。穷乡僻壤之地,谁不希望有一个在医院里上班的熟人?谁又愿意拒绝这个熟人的倾心相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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