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六年。
林决经几年学习,又兼照料药馆病人,阅历渐丰,已初懂人事。他渐渐察觉林凇对甘棠的异样情愫,心中甚不自在,亦渐渐不与他同往日般亲热。
这日他在书房学习药理,林凇坐于一旁指导,细看他脸,一时竟有些怔神。
林决刚满十岁,五官脸廓俱未长开,然到底可以看出几分成人后的模样。他眼睫细长,眉目极清秀,嘴唇一抿便引出两个梨涡,煞是动人。林凇看得出神,痴道:“你越来越像她了。”
他感到不适,抬眼凛目,只那一眼便让林凇一惊,脱口道:“既已长得像你母亲,为何还要带了你父亲的影子?”
“他是我父亲,我为何不能像他?”他不悦地说出这句话,收了书籍便出门。甘棠正在书房外等他用饭,他亦不与她多言,默默跟着走了。
后一日林决送药归来,恰见甘棠和林凇在廊下争吵,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觉她十分动怒,竟甩了对方一巴掌。他愣愣看了片时,忽掉头绕开这两人,自往卧房去了。
是夜甘棠仍教他文史,两人却都有些心不在焉。他目光游移不定,随意指了一个字问释义,不见甘棠答话,转眼一看,她竟垂着头偷偷饮泣,脸上已挂了两行清泪。
林决忙道:“阿娘——”
她一面落泪一面道:“你年岁尚小,仍还是留在药馆学习罢,待日后成人,随你去何处,我也不管你了。”
他心惊道:“阿娘如何说这话?”
她只抹了眼泪笑道:“不过是想起前事,没甚么要紧。
眼看林决一天天长大,甘棠便时常叫他洗衣做饭,渐至几乎不再照顾他起居了。
林凇在院中拦住她,异议道:“你让他学文习武,我不说什么,如今竟在这等事上费神,岂不本末倒置?他既立志学医,救起人来,哪有时间洗衣做饭?”
她道:“不过让他学会自理,不致无法外出闯荡而已。若病人情急,自然以治病为先。”
林凇失语片刻,低声道:“你果真不愿留在此处么?你的病如此严重,在外如何医治?”
“医书我翻过,你也不必瞒我。活过这三五载已是幸运,多的皆是上天馈赠,即便如此,怕也等不到他成人那天。”
“我定用尽毕生所学救你,勿要……勿要如此悲观。”他咬牙说罢这句话,转头往书房去了。
她轻叹一声,转身去外院,却见林决在廊下怔怔望着自己,显然已听见了先时对话。她心中一慌,强笑道:“决儿,不好生练剑,在这里做什么?”
林决道:“阿娘生的什么病?为何瞒我这许久?”
她静默半晌,叹道:“等你学有所成,问你二叔罢。”
他立了许久,闷闷道:“好。”
往后林决除却吃饭睡觉,别的时间竟都学医练剑,或同她研习文章韶乐,难有闲暇。周启之见他练完剑直往书房去,不忍道:“你小小年纪,不必如此勉强,身体为要。”
他道:“先生放心,读书于我已是休息,并不觉劳累。”
如此学过两载,林决已然长为翩翩少年。这日林凇将他叫去书房,将一沓文献放在案上,道:“这便是你母亲病症资料,你且看看罢。”
他翻阅资料,愈看愈心惊,直奔出房去找甘棠问话,她只道:“生死有命,莫要难过。”
他却不甘,夜以继日地待在书房查阅资料,常常一整天都不离书案,只甘棠催得急了才出门饮食练剑。然而文献皆不得用,他心下焦急,某日忽闪过一个念头,往书架最底处搜罗了古书来。
他请来林凇,将一页残破的纸张摊在面前,道:“二叔,这古籍上记载的病例与寒瘴吻合,其中提到‘赤焰草’。若我没记错,这应是万重山的草药。”
林凇看那古籍残卷,只见确记载了病症资料,并有“以药攻之,以火缓之”语句,另录了几味药草。他道:“这火是何物还不知,且万重山又如何?你难道想进山寻药么?”
林决沉静道:“正是。”
他霎时一惊,怒道:“那万重山如何凶险,你不知么?上月馆中收留那猎户便是山中所伤,伤势何等惨烈!”
“若惧凶险,阿娘的病如何得治?泉州与万重山近在咫尺,又有古文献可作参考,如若不尝试,我心难安。”
见林决已收拾药箱,提剑在手准备出门,林凇挡在他身前斥道:“你小子真不识利害!你以为我不想救你母亲么?救人却不是送死,山中自保尚难,命都没了如何寻药治病?”
林决不与他多言,撞开他便往后院走去,林凇紧步追上道:“便是上山,也该请周先生陪同,另有我在此,竟被你当不在么?”
“我原想请二叔指点用药,二叔既不允,也不必跟随了。”林决冷冷看他一眼,骑马扬鞭直奔城西而去。林凇要追,其余马匹却皆萎靡不振,想是被他提前下了药,不由得急叹一声,往内院找甘棠去了。
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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