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本就不佳,受了刺激复咳了起来。宫女要来伺候,她摆摆手拒绝了。
程颐踅身半蹲在她跟前,好言相劝:“安贵妃糊涂,公主不能跟着糊涂。但凡她再乱说一句,公主尽管告诉臣,臣会想法子叫她闭嘴。”
他一口一个“臣”,就以他现在的姿态,哪里还像个臣子?
安乐公主终是明白了什么,恍然惊愕,没过多久,嘴角溢出丝丝血来。
近侍内监、宫女纷纷上前,程颐见状起身,退到一旁,扬手招来一名宫女,低声吩咐:“公主还不能死,轮值的御医可到了?”
那宫女答:“早早就来了,奴婢这就宣他们进来。陆大人说了,两三月内,公主当是无碍的。”
他点点头,扬长而去。
陆琮出了宫径直去了太医院。
礼部登簿的过考医生,如今皆等着他分配院科。他累了一夜,略微有些疲乏,接过部下吏目送来名录,随意看了两眼便推到一旁。
他靠在圈椅上闭目养神,吏目不敢扰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搁在案上,压着声音道:“次辅大人府上送来的。”
谢元桢是程颐的眼中钉,来势汹汹的朝堂新贵,陆琮自然得注意些。他点点头,一瞥那信上“陆琮”二字,眼光便再难挪开。
仿若跌落寒谷,噤声肃然。他直起身,近乎僵硬地打开信,其中笔迹温润劲秀,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出自他之手且那落款明明白白写着“安然”,此间种种,似乎都在昭示着什么。
他屏息,心突突跳着。
饶是不断说服自己这一切另有玄机,可始终没能抑制住那近乎疯狂的想法。她师从于她,他又如何认不出她的笔迹?
陆琮慌了神,隔着案桌一把攥住吏目的衣襟:“何时送来的?人呢?”
他待下属严厉归严厉,平日鲜少有大动肝火的时候,更不用提像现在这般失控。吏目微窒,支支吾吾道:“昨日送来的……大人您昨夜在宫中当值……”
这么不赶巧。
他定了心神,反而起了疑心。谢府的安然是谢六爷的女儿,同名同姓,但终究不是她。这笔迹……着实诡异。
旁的不提,安然死后,他是第一个赶去安家的。亲眼看着她躺在木棺中,又亲眼看着安二爷一把火将她烧成了灰烬,这还有假?
他不断说服自己这其间有诈,即便如此,还是按耐不住心绪——万一真的是她呢?这是她写的字,他亦不会认错的。
谢元极的死期已定,十日之后,午门问斩。监斩官由谢元桢改为掌印太监纪闻。
横竖遂了纪闻的愿。大房那头闹得厉害,却也无济于事。卢氏闻讯,连夜回了府,这头安然“病”得更自在了。
两日后,阿竹接到消息,太医院右院判来府上请脉。
安然正巧在做绣活儿,一不留心,指尖溢出血来。她微微蹙眉:“约莫是请错人了,我这小毛病请个院判来,大材小用。”
她笃定太医院想拍安贵妃马屁,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阿竹劝道:“陆大人即是太医院右院判,夫人不晓得么?人都立在院子里了,遣回去多不合适。”
安然含着手指,时下怔忡,半晌才缓过神。
她盘坐在罗汉榻上,侧身倚窗,透着窗缝望去,只见陆琮头戴唐巾纱帽,黛蓝大袖衫,外披素纱氅衣,静静立在外面。
程颐在军中混迹,脱胎换骨般,浑身染着肃杀之气。而他呢,还是那个眉目似水,含蓄谦和的“陆先生”,这么多年了,他竟一点变化都没有。
依稀记得当年,她爹从人牙子手里买下陆琮,他负伤在身,浑身寻不到一块好的皮肉。她那时还嫌弃他来着,捏着鼻子同她爹抗议:“这人浑身臭兮兮的,秧秧不要与他同车。”
孰料他爹喝道:“那你给我下去。从这儿到京城驾车五天,你给我用走的。”
她时下大惊,暗自怀疑她定也同陆琮一般,是她爹从旁人手里买下来的,旋即哭成了泪人。
安然是个心软的,嘴上说着要一脚将他踹下车,实际却照顾了他五天,直到回了家。
那年她九岁,横竖是个孩子,他爹容她在书院里蹉跎光阴。她不争气,除了跑马练武,便是去不远处的程氏私学骚扰程颐。
程氏门第高,人才济济,程颐在其中亦算得上出类拔萃。安然不晓得他多优秀,单就是喜欢他,满心欢喜地追着他跑。
一次被出门采买的陆琮撞见,回去他执扇敲上她的头:“程家公子与我一般大,你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孩子。你的心意,他不见得当真。”
她起初顶不服气,后来诚如他所言,程颐的心思的确很难猜。纵使婚后几年,她仍提醒吊胆地贴着他。
她与陆琮处了四五年,情同兄妹,陆琮欠安家一条命,如今引他来,无非是心利用一番往日情义。
那封信,则是用来试探他的。若他还在意,必定会来问清楚。对此,安然有七八分的把握。
她吩咐阿竹:“请陆大人进来,你且在外面守着,莫要叫旁人靠近。”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