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有白浆,让泛黄的纸张变得雪白,但是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顾不得太多。
造纸坊的匠人从炉子里拿出一盘新烤好的字模,等待其自然散热。
“怎么样了,方工?字模还差多少?”
一位夫子过来问问情况,他叫刘然,曾是柏溪城的一名教书匠,在情况基本稳定的现在,刘然主要负责继续教导孩子们的学业,但是,现在这里连个书塾都没得,孩子们只能同他一道,露天上课。
对于这一点,刘然是有一点怨言的,毕竟……明明开了个造纸坊,他却连给孩子练字用的纸张都凑不齐,这些孩子只能在泥土上用树枝写字。
而且,刘然除了教书之外,晚上还要负责记录匠人们的手艺和技巧,工作量不可谓不大,只是,想到这都是为了报答上仙,刘然对此并无怨言。
“等这一板字模冷却,除了很少用到的生僻字,基本的印刷应该没有问题。”
这个世界的造纸坊不仅仅只是造纸,通常也会兼职制墨、纸艺或者印刷之类的活计,这是因为,在其它行业,没法一条道通吃的原因,往往不是没有金钱和人力,而是没得技术。
手艺人的敝帚自珍,由此可见一斑。
但不管是造纸术还是活字印刷术,都是烂大街的东西,情况就稍微有些不一样,大家都可以做,所以纸坊才会兼职数项活计。
至于更加正规的书坊,那多是出品精美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从用料到制作流程,讲究更多,价格不菲,与造纸坊烂大街的纸张不大一样。
“这就好,等到书院完成了,方工,你可要多匀一些纸张和墨水给我。”
“自然……可才几天,二十人,你全都问完了,记完啦?”
先生您手速惊人,一看就知道单身了多少年。
刘然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色,让他眼角不大明显的鱼尾纹,变得沟壑分明:“这就是全部了。”
刘然放下书箱,从里边拿出寥寥几卷笔记。
方工瞪大了眼睛:“刘先生,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嘛?”
二十人!而且全部都是资深匠人,他们各自都有圈子内的拿手绝活,就算方工这个外行人也知道,这几卷笔记,连一名资深匠人的经验杂谈都记不完!
按照原本的预计,刘然带来的笔记,极有可能十个书箱都装不完!
“我也没办法,”刘然无奈,“他们像是统一了说辞,描述的技法和经验都大同小异,而且……都是基本的技法,我觉得自己像是复习了一遍孩提时代抄过的《木匠说》和《百艺汇》。”
“这可是上仙的谕令!”方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们怎敢如此糊弄!”
刘然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刘先生,我建议您立刻将这个情况向潘管事汇报——”
“我已经这么干了,在第一天的时候,”刘然看起来更加无奈了,“可是,不管是潘管事还是茗管事,甚至是黄老爷子,对于这事儿,似乎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
“……”
方工摸着下巴上的胡渣:“这些人想找死吗?”
刘然只是说:“上仙于我等有救命之恩,现在更是有再造之恩,按照道理来说,我等即便不能感恩戴德一辈子,可在当下,也该怀德畏威才是,上仙只是想要知识,可他们却行这等不义之事,这又是为何?”
刘然这么说是因为,这些木匠的手艺绝活,也并不是砍头都不愿意交出来,按照惯例,只要钱够多,或者清羽门派弟子下来,捎句话的事情,该交不都得交嘛?
与其相比,上仙不仅救了他们一命,还借这么好的福地给他们住……
方工笑了笑:“这事儿,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书生不清楚,我这粗人倒是知道一二。”
刘然没有什么架子:“愿闻其详。”
“其实很简单,就像是一个总被富豪欺负的穷人,突然有一天碰到了一个善良的富豪,这个富豪救了他的命,给了他土地和房子,但是要他交出传家宝,哪怕这个所谓的传家宝,相比起土地的价值来说一文不值,哪怕前边的富豪,根本就是不讲道理强抢,而这个富豪是讲理的,但您觉得,这个穷人,会感谢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富豪嘛?”
不等刘然回答,方工就说:“当然不会,他只会觉得这富豪原形毕露,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就是不安好心,不是好人,与之前的富豪没什么不同!但是却能讲道理,既然是惺惺作态的君子,那便可多无赖一些。”
刘然深深皱起眉头:“不可理喻,他们怎能如此……”
“为何不可以这样?”方工摊手,“反正在这些人看来,仙族也罢,修士也好,都是一类人,‘反正待咱们都是看心情,所以要趁着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多赚点’——如果是这样想的话,不管上仙做了多少善事,多么宽容大量,只要稍微有一点危及他们自身的好处……呵呵。”
“这些人即便表面上不敢造次,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偏偏能活到现在的,咱们之中就没几个怕死的,大不了就是掉脑袋,你又能如何?”
刘然沉默,突然愤怒的拂袖而去,好好一夫子,暴起粗口:“胡扯蛋,我去和他们好好理论理论,真是岂有此理!”
方工高喊一句:“喂,你可别被人打得明天不能见人啊!”
刘然没有回音,已然走远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