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子兰横卧在扁舟之上,怀抱酒坛,他青丝细绾,束发的飘带翩翩起舞,雪白的衣袖上下翻飞,凛冽如冰的眸中,映着满天星辰,难得这样安逸。
芈雪裔赤着膊,只披一件蓑衣,戴一顶斗笠,支着长蒿,稳稳向前滑去。
公子子兰将手中的酒坛轻轻一抛,芈雪裔接了过来,酣畅淋漓地咽上几口。
“令尹大人,按这个行程,我们明日即可登岛。”芈雪裔道。
“嗯,很好。”公子子兰微微一笑。
“可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芈雪裔道。
“怕了?”公子子兰歪头望着他。
“怕?我有什么可怕的,大仇得报,我在这世上,再无牵挂。”芈雪裔望向前方,星河低垂,和深蓝色的海面天水相接。
“得一人真心对待,夫复何求?”公子子兰出来这几天,听芈雪裔讲他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听的耳朵都起茧了。若换做从前,他肯定会说:“为了儿女情长自毁前程,愚不可及。”可现在……
“所以,天亮了,登岛,若是有什么精怪,令尹大人躲在我身后便是。你在这世上还有牵挂,应该活久些。”芈雪裔道。
待船靠岸,水面上还氤氲着一层厚厚的雾气。湿漉漉的莎草铺满幽深的小径,打湿了人的裤脚。
二人提高警惕,趟草前行。不多远,便进了丛林,四周的空气突然安静,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好香啊!”芈雪裔吸了吸鼻子道。
“捂住口鼻,小心有毒。”公子子兰提醒道。
“好奇怪,这林间并无花草,哪里来的香气?”芈雪裔道。
“兴许是其他地方飘过来的。公子子兰推测道。
“这不是普通的草木清香,倒是很沉久的香气。”芈雪裔一边四处嗅着,一面匍匐在地上。
“你这是……”公子子兰诧异地望着他。
“大人,这香气是从土里散发出来的。”芈雪裔抽刀出鞘,刨起土来。
“小心!”公子子兰突然拎起芈雪裔的衣领跑出去数十米。
只见这些树上深红的叶子,仿若花镖,打着旋,从树枝上落了下来。锐利地刺入泥土,隐匿不见。
“谢大人!”芈雪裔拱手答谢。
“莫要轻举妄动!”公子子兰一面发出命令,一面将芈雪裔手中的树枝掰成小截。
他将树枝一截一截的抛向前方的地面,只有一次触动了叶子机关。
“不要在树冠下停留,这些叶子攻击的范围在树冠以内,攻击的方向,只是垂直向地面。我们避开树冠行走,应该就是安全的。”公子子兰道。
根据公子子兰的推测二人迂回前行,可不多久,丛林里突然传来巨响,像是百兽齐吼,十分吓人。
芈雪裔和公子子兰感觉耳中剧痛席卷各处经脉,相继倒地。
等他们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处潮湿的山洞里。洞里围过了很多穿着褴褛的人,手里举着火把。可能是空气潮湿,火把如风中残烛,火光十分微弱。
这些人也均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认得你,你就是下令驱逐我们的楚蛮子。”为首的岛民指着芈雪裔高声地喊道。
“你们是……”芈雪裔正欲向前,才发现,他和公子子兰已经被这些人吊在了木架子上。手臂被吊了太久已经失去知觉。
“魏国的流民啊,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另一个举着火把的人阴阳怪气地道。
“魏国?下令驱逐?没有的事儿啊,大王何曾下过这样的命令!”芈雪裔反驳道。
“楚蛮子就是坏透了,敢做坏事,不敢认账?”岛民道。
“没有驱逐令,我们是大风刮到这个荒岛来的?岛上阴冷异常,不毛之地,青黄不结。我们整日饥寒交迫,有家不能回,都是你们害的!”另一个岛民义愤填膺道。
“你们来到这里多久了?”芈雪裔道。
“你还在这给老子装蒜,大伙还等什么,赶紧烧死他,大家开开荤。”岛民中长得最壮实的人道。
话音未落,这些人便架好了火,作点火状。
“等下,驱逐令是不是大王下的,我们不知道,不过我们二人此次是奉命前来,调查疫情的。若是我们有来无回,你们现在尚有这座荒岛做庇佑,可明日你们站在此处的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公子子兰一袭话震慑住了动手点火的岛民。
“这中原黑死病横行,相必你们离开之前就有所耳闻。如果你们继续呆在魏国,想必现在已经曝尸街头了,哪还有力气在这里说话。这个驱逐令不论是谁下的,实质上,它保护了你们,免于感染。救了你们的命!”公子子兰接着劝解道。
“叫我们每天冒着生命危险,靠吃树皮树根果腹,还说是救我们的命?”岛民义愤填膺地道。
“我可以带你们回去,解除你们的驱逐令。你们……可情愿跟我们回去?”公子子兰道。
“你有这个权利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岛民道。
“我是楚国令尹,腰间有腰牌为证。”拿火把的岛民上前将他的腰牌翻出来,半信半疑地道:“令尹?是什么官,官够大吗?和你们国君能说上话吗?”
“他是楚王的亲弟弟,我可以作证。”芈雪裔急忙补充道。
“你们两个是一伙的,你们说的话都不可信。”岛民道。
“那你们想怎么样?”公子子兰不耐烦地道。
“他,交给我们看着,作人质,你带路,带我们回去。”为首的岛民道。
“好的,成交。”芈雪裔不等公子子兰回答,就同意了岛民的提议。
“我还有个条件,我想你们先把我放了,我们两个饿了好几天了,也想挖点树根充饥。”公子子兰委屈地道。
“可以,祝你好运。如果你回不来,你们这兄弟,我们就烤了吃了。如果你能回来,我们明天就出发,回中原。”为首的岛民说完,叫左右解开了公子子兰身上的绳索。
“明天?你们这么多人,船只够吗?不需要花时间造船吗?”公子子兰想拖延时间,找出这个岛上的人,没有染病的真正原因。
“来时的船还能用。哼,那些赶我们过来的官吏,返回之时,想毁掉船只,防止我们逃跑。结果,被我们干掉了。”为首的岛民道。
“哦?他们的尸体呢?”公子子兰想调查清楚这假的驱逐令究竟是谁下的。
“其实也不赖我们,他们路上染了瘟疫,已经时日不多了。”岛民们道。
“他们的尸体……我们用来做肉盾,抵挡从树干上飞下来的叶子,挖树根的时候用。”为首的岛民道。
“那能借我一用吗?”公子子兰道。
“你跟我来吧!”为首的岛民道。
继续往山洞深处行走数米,岛民将一副席子掀开,两副完整的尸身呈现在公子子兰面前。
“这……他们二人的皮肤,毛发,气色均与活人无异,且身上并无被叶镖刺中的痕迹,尸身也没有丝毫腐朽的现象。真是太奇怪了。”公子子兰惊叹道,这不是和他自个儿这副金刚不坏之身,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你还别说,还真邪了门儿了,他们看押我们,一路上病蔫儿的,自从我们拿他们两个做肉盾,挡叶镖,他们反倒像是快活过来了似的。”岛民道。
听到这里,公子子兰愈发觉得这岛上的树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妙处。于是趁夜用席子裹了尸首,一头扎入丛林。
夜晚的从林更是静的可怕,公子子兰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肩上席子的窸窸窣窣地摩擦声。
他找到一个月光通明的位置,将尸身抛了过去,扑通一声,尸体滚了三滚,树冠上的叶子落英缤纷,如血玉般在月光下散发着光彩,这些光,伴随着一声声,“扑次”声,扎入尸身的血肉。
“哎吆!”于此同时,一个纤细的黑影闪过脚边,公子子兰趁机用膝盖顶住这个匍匐在地的人,一手捉住他的双手,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侧过脸来。
“赵婵娟?是你?”公子子兰送开了她。
“子兰大人,好久不见。”赵婵娟揉揉被压痛的脊背和肩膀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公子子兰道。
“采药。”赵婵娟道。
“采什么药?”公子子兰继续问道。
“可以起死回生的药。救活我弟弟。”赵婵娟道。
“你是说,你手里的这些树根,可以起死回生?”公子子兰望着赵婵娟攥在手里的树根道。
“嗯。我爹曾经跟我说过聚窟岛的传说,我来这里碰碰运气。”赵婵娟坚定地道。
“就为了个传说,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公子子兰注意到赵婵娟手臂上有几处叶子嵌入肉中。
“她是我在世界上唯一一个血缘之亲,我必须救他。”赵婵娟捂着伤口,轻盈地穿梭于各个树冠之下,不多时,就采了好多树根回来,那些叶子对她丝毫没有攻击性。
“这些叶子本来伤不到到我,是你突然丢过来的东西,害我受伤。”赵婵娟耸耸肩,无奈的道。
“抱歉。”公子子兰道。
“哈哈哈……公子,你变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嘘!”公子子兰似乎听到些什么声音,他终止了赵婵娟的笑声。
二人朝一旁的树下看去,方才那具尸体居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朝他们走了过来。
“赵姑娘!”尸体居然开口说话了。
赵婵娟借着月光方才看清眼前人。
“赵姑娘,你得给小人做主啊赵姑娘,小的是奉你拿来的秘旨,来流放这些魏国流民的。现在他们合起伙来,戕害于我。您得给小人做主啊!”这复活的兵吏一醒过来,就抱着赵婵娟的大腿诉冤。
“这假的驱逐令,是你下的?”公子子兰恍然大悟道。
“公子,我不过一寄人篱下的燕雀,何曾有这个本事?”赵婵娟道。
“那是谁?”公子子兰握着赵婵娟的腕子道。
“当然是你那位好师父。自从你把锦络妹妹送进宫,大王他早就懒于朝政,起了归隐之心。你的好师父那么能干,你焉知他不会有觊觎王位之心?六国诸侯已平,他现在没有任何对手,你和我师弟,手握兵权,他这个时候把你俩指派到这个荒岛,你猜?他现在在做什么?”赵婵娟一袭话,公子子兰如芒在背。
他极速跑回洞中,通知岛民即刻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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