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暮雨让朴心雨呆在自己家过了个周末,可紧接着问题来了,周日晚上米饭就被姥爷送回来了,纪鸿升也从外地回来,大家都准备着周一上班上学。主次卧就一大一小两张床,纪鸿升块头大,不能让他和儿子挤在小床上,田暮雨就把大床让给了父子俩,两姐妹去睡小床。两个瘦子睡一米五宽的床倒是没问题,只是朴心雨觉得姐夫在家还是不方便,跟田暮雨提出将就一晚就不再住了,周一晚上回自己父母那儿。两人躺在床上,田暮雨问道:“你突然回你爸妈那儿住怎么跟他们解释?你可不是住一两天”。朴心雨说:“我也不知道,他们问了我再编个理由,不问我就浑水摸鱼呗”。田暮雨笑道:“你能编什么理由?你脖子上的红印能瞒得过谁?再说你不怕葛飞去找你?我这儿他不敢来,你爸妈那儿他可是出入自由”。“唉……”,朴心雨道,“走一步说一步吧”。
周一早晨正赶上田暮雨上白班,到了单位开接班会时看见一个已经离职的师傅突然又出现了,她觉得很奇怪,悄声问旁边的同事:“哎,这人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不知道呢”,同事道,“之前天天嚷着在这儿上班事多嫌烦,以为找着好地方再不回来了,现在这种形势下竟然还有吃回头草的,真是稀罕”。“反正也是咱们厂分管的单位”,田暮雨道,“手续什么的都好办嘛”。
开完早会,田暮雨就被值长叫住,“小田,今天厂里要开职工代表大会,本来应该老张去的,他事情太多走不开,你替他去一下吧”。“知道开会的议题是什么吗?”,田暮雨问道。值长答道:“这两年跳槽的人越来越多,估计厂里是要调查在职职工的去留意向。你也看见了,国家现在对各大重工业企业的环保要求越来越严苛,尤其是像我们这种燃煤企业,小煤矿陆续关闭,仅存的几家大煤矿也逐年减产,煤价一直居高不下,即便我们要来了负荷电量也没钱买好煤去烧锅炉,煤质不好燃烧不充分又发不出负荷电量挣不着钱,这不是恶性循环嘛。现在除了老牌的水力发电厂外,风力发电、核能发电,以及垃圾电厂、秸秆电厂,都在挤占我们火力发电厂的市场份额。新建火电厂机组装机容量的原则由前些年的’上大压小’迅速演变成现在的关停小容量机组,强力限制大容量机组上马。特别是靠近市区的火电厂,无论装机容量大小,一律被要求要么迁出并远离市区,要么关门。咱们单位恐怕是全国唯一一家到目前为止还在市区的小容量火电厂了,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是它一直在为市里的大部分区域提供暖气,也为多家企业提供生产用热蒸汽。但这些用汽企业现在也陆续迁出了市区,不再需要咱们厂提供汽源,市政府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也花了大价钱、下大力气改造居民的供暖管道,计划由远在郊县的电厂承担供暖任务,下定决心要把咱们厂迁离市区或者关停”。田暮雨叹了口气,道:“年轻人辞职倒不是问题,他们大部分是应聘来的家在外地的大学毕业生,积累一些工作经验后跳槽到电力系统的其他企业并不困难。但厂里目前留下的基本上是本地人,还有少数把家安置在这儿的,总之就是像我们这种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中年人,厂里打算怎么安排?”。值长道:“还能怎么安排,分流到其他省市的电厂呗,不服从分配就等着失业”。
田暮雨开完职代会回来已是中午,会议内容大致跟值长说的差不多,这种议题令会议的气氛格外沉重,整个上午除了厂长一直在念大篇幅的发言稿外,就是临结束时让每位职工代表填了份“去留意向表格”,田暮雨觉得这种形式主义的产物完全是多此一举,填与不填的结果都是个“走”字。
吃午饭的时候田暮雨坐到了那位吃“回头草”的师傅旁边,问道:“金师傅,您这是那边电厂暂时停机了,回来休息几天?还回去吗?”。金师傅笑道:“停什么机呀,风力发电厂可不像咱们现在这么忙,过了供暖期就被要求停机检修,人家的机组可是一直在发电。那地方全是年轻人,我这种老家伙在那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呆不下去了。反正离我退休也没几年了,想想还是回来吧”。田暮雨心说:咱们厂恐怕熬不到你退休了。她又问道:“那边工资待遇怎么样?”。“工资比咱们稍高点”,金师傅说道,“奖金福利也比咱们多些,毕竟是新兴电厂嘛。怎么,你也有兴趣?”。田暮雨道:“我怎么去呀,孩子那么小,我哪能长时间离开他呢”。
田暮雨知道自己早晚得离开家,离开孩子,只是能拖一天是一天,事到临头,也没人能拦住她挣钱谋生的脚步,包括她自己。纪鸿升在离婚前还有资格拦上一拦,还能说句:不许走,我给你找其他工作,挣多挣少没关系,大不了我养你。可现在他没义务承担她的失业风险,田暮雨的所有开销必须自己支付。
想什么来什么,田暮雨一顿饭还没吃完,纪鸿升的电话就打来了。“小雨,晚上樊哥请咱们吃饭,孩子我让咱妈去接,你下班赶紧回家收拾一下,六点钟我回去接你”。田暮雨一向不喜欢跟着纪鸿升出去应酬,但这个樊哥是纪鸿升的发小,两人关系最铁,他以前还是田暮雨老爸的下属,这就又近了一层,再加上此人经济实力雄厚,出手阔绰,每周必然要请客两三次,这种频率田暮雨隔些天总得露一次面,这回也只好答应了。
樊哥的饭局设在市里一家四星级宾馆,这是纪鸿升他们这帮哥们儿的聚点。田暮雨进包间时,樊哥忙起身相迎,说道:“妹妹,你可太难请了啊,哥哥请十次客你顶多来一两次,太伤我心了”。樊哥是场面人,田暮雨对他这套说词早习以为常了,笑道:“樊哥,我们这种靠工资吃饭的人怎么能和你这生意人比呢?不自由啊。再说有纪鸿升陪着你就行了,我又不能喝酒,来不来不重要”。樊哥说道:“这话说得不对,你可不单是我弟弟的媳妇儿,更是我妹妹。改天我要请你爸喝酒,以前他是我领导我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现在他退休了,我也辞职做生意了,咱们只论私交”。
田暮雨这小半辈子很少佩服什么人,李琴琴算一个,另一个就是樊哥。此人的第一桶金来自于入股了一个铁矿,后来又用这笔钱和亲戚合资开了一家工厂,制作加工重大型机械的零部件,几年间已经身家千万,在他们这座不大的城市里算是响当当的企业家了。早年间樊哥曾多次提出让纪鸿升辞职跟着他一起干,但纪鸿升就是磨不开面子,觉得给这个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兄弟打下手是件很丢人的事,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竟然还断了联系,这让田暮雨实在无法理解。直到最近这兄弟二人才又恢复了频繁交往,田暮雨几次问起原因,纪鸿升都回答得很含糊,只说樊哥遇到了一些事情。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面子永远重于一切,喜欢享受被人需要的快感,却不珍惜已经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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