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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命的进了屋,阎君倒也不见外,走到院子里便寻了张长椅便坐下来,同之前在阎罗殿后殿他坐的位置一样。

“殿下想喝什么茶?”九重立于一旁问道,像茶铺的店小二。

“都可”阎君轻轻的揉了揉眉心,这一日他都在批折子吧,到了傍晚又去第一殿折腾了这么一阵,想来也是乏了,九重去厨房找了些灯芯草,淡竹叶泡了壶安神茶。

回到园子里,只见阎君已经斜倚在榻上沉沉睡去,九重轻轻将茶壶置于案上,坐在附近的圈椅上静静的看着他,过去碍于各种原因九重从未曾仔细瞧过阎君的面容,眼下审视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还当真有那么几分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味道,一对眉如墨画,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刻正轻轻的合着,睫毛也顺从的垂着,笔挺的鼻梁骨下面两片唇泛着淡淡的血色,坚毅的下颌骨甫一看上去便知定是刚正不阿之人,谁人不知阎君铁面石心,判罚从不曾徇私情,在他心里律法便是律法,即便是大罗神仙来讨人,一样带不走。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的场景,那句:你可愿意?仿佛有着裹挟着万军的雷霆之势,令人不得不信服。

阎君与九重说此话的时候她险些腿一软跪下去,可她却稳住了身形,可阎君便是有如此威严,让你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也许这便是阎君的个人魅力吧!能号令十万阴兵的统帅总归不会是个软弱可欺徒有虚表的。

后来她才知道阎君的声音中裹挟了三成功法,寻常魂魄是禁不住他的威严的,可她竟然意外的撑住了,对于这些过往,九重从来都懒得去想,她关注的只有眼下。

眼下冥界的第一把交椅正静静的歇在她院子的湘妃榻上,敛起了一身的锋芒,安静的像尊线条柔和俊美的雕像,只有这一刻九重才觉得他倒像个普通的凡人,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情感,也没有一分的牵挂,像极了九重的心绪,是啊,在这个角度上他们倒是该惺惺相惜,这上古的神祗,看尽了花开花落亿万年,岁月的长河中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最后又有几个人几桩事能留在心上呢?

如此看来,阎君没有牵挂倒是不足为怪,可为何只有短短数十载生命的九重心里也是一副了无牵挂的荒凉景象,难道注定她与这十方世界都只是缘薄,五行内六道中便没有她可以安身立命之处?还是个有血肉的人时便常常因为内心荒凉苦痛备受煎熬,也曾呵壁问天,可无奈上苍却从未给过半分启示,原来她竟是被神灵抛弃之人,难怪这一世心灵漂泊无处安放,甚至连死后灵魂都无有个归处,幸而阎君收留了她,给她个闲差,聊以度日。

之前这件事她想了一辈子,终究也没有个答案,算了,不想也罢,这些事她很久不曾想过,且今后也不打算再想,地府待久了,她甚至也了脱了生死。

来了这许多日子,为何今日如此感慨良多?大概是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的缘故,前生今世她从不与人深交,无论是交善亦或是交恶,而阎君却勾起了她罕有的念想。

一朝心念起百万障门开,起心动念要不得,九重一惊,立刻于心中默念起了《大定清心咒》,平复了心绪后再抬眼看阎君倒也没有那么多思虑了。

“重大人这宠物可要好生看紧了,毕竟这仙元足以招揽不少精怪”安宁祥和的氛围徒然被一个熟悉的男声打破了,九重转过头只见秦广王再次闯门而入。

秦广王不曾想到阎君此刻会在无风斋,场面再度陷入尴尬的境地,进得门便看见沉睡的阎君和看着他发怔的九重,秦广王永远都像是个求知欲极强的好奇宝宝,眼下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二人细细的看,目光不住的流连在二人之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之后不大确信此刻再次确定了这是新大陆……

九重也懒得与之纠缠,起身面向他一拱手:“秦广王。”

“重大人……”秦广王顿感不适一阵头昏眼花却忍着回礼,只不过他一只手还夹着白瑞,所以见礼只用了一只手。

阎君闻声张开了眸子转头看向秦广王:“何事?”

秦广王轻轻擦了擦额间细密的汗珠一时语塞:“那个……把白瑞给重大人送回来了。”

“谢秦广王”九重伸手接了一脸丧气的白瑞,它抬头望望然后别过头去,仿佛受了天大的不公,九重也不知能安慰它什么,便放它在地上叮嘱道:“好生呆着,莫要生事端。”

白瑞也懒得搭理独自去了内堂。

“重大人可以叫我子文,大家皆为同僚,叫职位难免生分了”秦广王忽然如此说,这话合说得情合理,九重一时间竟找不到不如此的理由只得一拱手:“文大人。”

秦广王一阵头昏眼花,却艰难转过眸子意味深长的看向阎君。

阎君也不曾令他失望忽然插话道:“子文所言极是,九重不必见外,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也不必称我殿下了,唤我缚渊便好。”

这次换成九重无语了,阎君的名讳千万年来并有人敢提及,她到地府的日子纵然不长,这些个旧事也是知道的,可眼下却不敢说其他只得颔首。

秦广王着实吃了一惊,想不到阎君竟然如此……他怔怔的看着阎君的脸,迅速从惊诧中回复过来,心下坐实了一件事。

阎君则是一副四平八稳的神情自顾自的倒起了茶来:“还有何事?”

秦广王知道阎君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臣告退”

秦广王默默的退了出去。

九重立于一旁狭促的很,只得把目光放在不远处的石桥上。

“方才还盯着本君看,怎么这会儿反而局促了起来?”阎君含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端起茶杯轻嗅了嗅一副品好茶的满意神情。

呃……看样子方才在装睡,九重只得把眸光拉回到阎君的面庞,在公众场合很少能看见阎君如此多的笑容,这笑容仿佛凡尘间天上的星辰,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殿下可以多笑笑,挺好看的”九重这话倒也不算恭维,纯属肺腑之言,阎君闻言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唇角,好看,你笑起来真好看……

送别了阎君九重轻轻的舒了口气,其实从前世到今生她都是个怕麻烦的人,日子也是得过且过,最好没有任何事来扰她的清净才好。

掩上了门,难得没有一丝困倦,燃了香,只见袅袅的烟气自香炉升腾而起慢慢飘散眼前,蜿蜒成曲致柔逸的线条,那一缕青线仿佛舞者曼妙的身形,伸出指尖轻触缥缈的烟气,它们便轻轻变换了飘散的方向,烟丝裹挟着前尘往事飘然袭来,而九重却一刻也不愿意去多想,都是过去的事了,想起来除了黯然神伤还能得到旁的什么呢?

白瑞自内堂出来卧于地上静静的看着九重的一举一动,自今日第一殿认主,他便对这人充满了好奇,廉贞说仿佛认得她,可她却否认了,但自己和廉贞星君的感受是一样的,似曾相识,但这女子是谁呢?她拥有一双澄澈的双眸,这双眼仿佛看尽了千秋万代,落寞繁华,却没有一物落进了她的眼里,似乎十方之内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够入得那双眼,她那样的清冷,面子上是,行动上是,大概那颗心也同样如此,看她拨弄烟气的姿态那样孤寂,仿佛有无尽的心事,又好似了无一事,秦广王称她做重大人,阎君唤他做九重,九重九重,这便是她的名字,可她究竟是何人呢?

如此出尘的女子倒是像极了九重天上的仙家,可她却又在这冥界落了个闲差,细查她的气息也辨不出路数,仙家纯阳,人道众生半阴半阳,若是这冥界的精怪自然是纯阴之体,可九重却是不阳不阴,着实让人莫不着头脑。

白瑞俯首看看自己爪子上的丝带,当时她给自己系上的时候他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的抵触,这倒是头一遭,自己似乎并不讨厌她,甚至还有几分喜欢她,她孑然一身,与自己何其相似,让人也跟着她感到孤寂落寞。

躺在榻上九重轻轻指天,幻化出深蓝色的天幕和点点繁星,看着宛若凡世的星空,竟然还生出了丝丝的眷恋,尚在人间时那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去,现如今离去了竟还会惦念,九重觉得果然身上依旧残留着那些难以破除的贪念,贪恋天籁之音,贪恋山河湖海,贪恋日月星辰……

这春无百花秋无月夏无凉风冬无雪的世界只适合无欲无求的孤魂野鬼,也难怪冥界一切的生命都显得那样的麻木,倏然间那罂粟前嗅香气的精怪画面闯进了她的脑海,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心里的某个角落泛起了阵阵的涟漪,被流放的灵魂忽然抓住了一颗稻草,那颗稻草是那样的稀罕,金贵的仿佛是自己的真元,冥界的灵魂胸中早已经了无一物了,可看见了摇曳心神的那一瞬,纵使只是一刹那,片刻的温柔缱绻也总归是好的。

白瑞见九重伸手,倏然间天幕幽蓝繁星闪闪,好似回了人间,他一个机灵,忽然觉得这个动作仿佛何时见过,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白色的衣袂翻飞,划月戟寒光奕奕,那九天上的神祇微微含笑:“天地万物有生便有死,贪生惧死者,非仁之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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