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郁云喝酒了。
他把梁京塞进后座上,随即挨着坐进来时,梁京感官里全是酒精味。
手腕处火辣辣地疼,他手劲箍得。不等有她有任何意见,章郁云关照司机,“开车。”
一并说着,无名之火地扯松了系地端正的领带。
直喇喇地来问梁京,更像是审,“我问你,你杵在那儿能干嘛?”
“车子抛锚了,你脑子也抛锚了?”
回应他的还是她最拿手的沉默。
此前章郁云看她默默的样子,是矜贵,是惹怜,甚至能撩拨动他,
他喜欢她这样慢怠倦思的眉眼,带着些未经驯服的少女稚气,轻易松动了他的觊觎心;
但此刻,他恼火了,因为她连起码的成年人该有的游戏规则都不遵守。
“我在和你说话,梁圆圆!”章郁云说着,左手掌心朝上,去捞她的下巴,扳过来,教她起码的礼数:
看着我。
梁京一把拍开他的手,“章先生,请你自重。”
喝了酒的章郁云手心是热的,而他刚才冒犯的一下,碰到的人是凉丝丝的,即便离了手,那暖冰感也像烟草记忆一样,烙在精神里。
“二小姐别动不动和我这么端着说话。要知道,我见过的女人说自重这些,都是怂恿我反着听的。”章郁云轻浮猖狂的口吻轻易惹毛了梁京。
车还在高架上跑着呢,她不知轻重地拿手去拨车门锁。
章郁云一把拽住她的右手,把她拖近他身边,“梁京,别胡闹。拿命不当命的闹法,我可是不容许的。”
“命是我自己的。”她卖力想挣脱他。
章郁云和她叫板,肃穆声音,“我们每个人的命都不只是自己的。”
梁京身上气息好闻极了,长发沾了雨,毛毛躁躁,她的脾气亦如是。其实不尽然,章郁云扣着她的手和她说话,“你和谁都是乖乖顺顺的,唯独对着我,总像我该了你的,我今天问问你,我该你什么了嘛?倘若真欠你了什么,二小姐只管向我讨就是了。”
他看着梁京从他膝边坐正了自己,再朝她道:
“因为婚前我还是自由的。”
章郁云极为认真严肃的口吻,“上次你见到的那位小姐,就是爷爷替我张罗的结婚对象,如今见也见过了,两家家世也没什么可挑。爷爷年岁大了,总要看着我成家立室才肯闭眼的。再说句叫你讨嫌的话,我这桩事不听他的,没准章家那些原本我应得的,都要换人了。”
“连我那同父异母的晏云弟弟都知道,我不过是爷爷选着持家的一枚棋子。这些年,苦也苦了,熬也熬了,我不至于在最后关头惹老爷子不快。所以,婚不婚,我个人无所谓,但老爷子如果真打定主意,我也不想违逆他。”
他说他要结婚了。
其中厉害关系都倒了一遍,很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梁京听完他的话,面上讷讷的。呼啸而驰的车里还能听到远处穹隆天际滚着几声闷雷,轰隆隆、
直抵人心。
眼前忽地涌起一片红,红烛红衣红绡帐:
*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注1)
椅桐九岁,她进慕家宅子的第二年,二叔大婚。她和慕伯伯的嫡女一起溜进二叔新房,偷床帐底下的同心钱、五色果。
被老太太罚跪了祠堂,明明是阿姊带圆圆去的,最后挨跪的只圆圆一个。
老太太说姑娘家的爬喜床犯了晦气,訾家才进门的新娘子一味求情也不管使。
圆圆挨了整整六个时辰的跪,慕筠笙新婚第二日,还没和楚言一道去母亲房里请安奉茶,就先来看了圆圆。
他问她,“果子好吃嘛?”
圆圆哭地鼻涕都横开了,求二叔送她离开这里。这是她进宅子一年以来,受了委屈就重复的话,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家去,回崇德巷那里。
她问二叔,昨个晚上偷拿钱和果子的不止我和阿姊,最后挨跪的只有我一个。我知道因为什么,因为我不是慕家正经出来的孩子。
“你喊我什么?”慕筠笙问她。
“二叔。”圆圆道。
“喊二叔就是慕家的孩子。其他的别管。”
椅桐无名无分地待在二叔身边十年,起初不是慕家正经的孩子,最终不是慕家正经的媳妇。
她被迫落下那个胎时,曾怨怼慕筠笙,也许我真是不详晦气的。
当初爬了二叔大婚红绡帐的喜床,冲撞了您和主母,以至于你们至今都无嫡出孩子。
今时今日,又无缘保住自己的孩子。
二叔,我不是来报恩的,是来作孽的。
我还心心念念地劝慰自己,至少喊你歧臣的时候,你是我的。
其实惘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开始红烛到天明的时候,就注定你我从来路人。
*
“请送我回去。”久久,梁京出言道。
左边那只冷冰冰的手来扒章郁云的手指,固执地要他放开她。
那晚梁淮安问章郁云,她是不是犯病了,吓着你了?章不快极了,仿佛无形之中被人揭露、点痛地是他自己的伤或者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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