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遇到苏珏应该是楚云祁这一生未曾想到过的意外。
苏珏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谦虚温雅的,温和的笑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轻佻的白衣穿在他身上,带着清绝出尘的安静,仿佛是他将时光印刻在那抹出世的白中一般,和他待在一起会让人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沉静下来,忘记战争,忘记杀戮,忘记颠沛流离。
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有着非同寻常的洞察力和远见卓识,他总能在众人都鸡飞狗跳的时候,找到问题的关键点,然后不咸不淡、惜字如金地点破,闻者如醍醐灌顶。
他却清浅一笑,默默退开,宠辱不惊,当然他最大的智慧便是识时务,他能巧妙地避开不提一些微妙尴尬的事情。
比如现在——昨日楚云祁抱着苏珏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旁说“寡人不许你去”,今日他仍和平时一样云淡风轻地上朝议事,倒是楚云祁自己看向白衣相国的时候浑身不自在。
“王上,倾国遣使臣入楚,现已在鄢城驿馆住下了,我王何时召见?”苏珏出列朝班,拱了拱手道。
“宣。”为了不表现的那么不自在,楚云祁将整个身子都靠在王座上,左手撑着额头,他微微扬了扬手指,淡淡道。
话音刚落,给事中便带着王上口谕飞快地跑了出去。
半盏茶的时辰,身着燕纹华服的倾使在给事中的带领下,一步一步走上汉白玉堆砌而成的王宫台阶。
走过三十六阶白玉阶,这才步入楚宫宫殿内,猩红色的布毡铺在地上,人脚走在上面恍若踩在云端,宫殿内更是恢弘大气,富丽堂皇。在宫殿的东侧摆放着六十四编钟。
那编钟的架柱高有丈余,共为三根,架梁也有三根,长达五丈,方形黑漆,分上中下横跨在架柱上。下梁最粗,径阔二尺,中梁径阔一尺二寸,上梁径阔六寸。
闪光的黑漆架梁上绘着鲜明的红色,做凤舞九天之状。架梁的两头,都套着精致的青铜饰首。编钟亦分成大中小三种,悬挂在上中下三根彩绘木梁上。闪烁着夺目的光华。
最大的编钟悬在下梁,共十余只,每只高五尺,看上去似有千斤之重,中等的编钟悬在中梁上,共三十余只,每只高二尺余,阔有尺余,看上去也有百斤上下。上梁悬挂的编钟,也是十余只,每只高尺余,阔六寸。(注)
编钟不论大小,都刻有精细的花纹和铭文,华丽而庄重,倾使从未见过如此气象宏大之编钟,暗叹楚国之富饶,国力之雄厚。
倾使悄悄打量着楚云祁,王座上年轻的楚王,眉如墨画,鬓若刀裁,未戴冕冠,狂狷之余带着散漫,慵懒之中透着锋芒。
楚王随意靠在王座上,那眼眸向殿下一扫,众朝臣便肃然起敬,倾使第一次见到什么才是王者。
一时间被楚云祁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王者之气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他有种双膝一软跪下来高呼“王上万年”的冲动。
“倾使前来所为何事?”王座上,年轻的楚王慵懒地开口了,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
倾国毕竟是中原大国,邦交使臣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荣誉,这一点倾使还是清楚的,当下不紧不慢向楚云祁行礼道:“我王欲与楚修好,故遣外臣来楚。我王命臣带来白壁百双,黄金千镒,倾女五名,赠予楚王以示盟好之意。”
楚云祁笑了笑道:“倾楚乃邻国,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寡人一直将倾王当做兄弟,倾王遣使君入楚已有足够诚意了,还带来这么些宝物美人,寡人着实受不起啊。”
苏珏眼角抽了抽,睁着眼睛说瞎话,客套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老奸巨猾。
“楚王客气了,外臣前来还有一事。”倾使笑了笑道。
“哦?倾使请讲。”楚云祁眼眸闪过一丝凌厉,挑了挑眉道。
“我倾平阳公主仰慕楚相昭文君已久,不瞒楚王,外臣此次前来第二件事便是来为我倾国平阳公主说亲的。”
此番话说完,楚王宫中众朝臣笑了起来,武将们更是笑成一片。
魏然看向苏珏笑道:“老夫听闻倾国的平阳公主生的极为可人,”他一边说一边假正经地摇头晃脑续道:“说是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哎呦,我们的相国可享清福喽。”
大将军司马燕道:“相国何时请兄弟们喝喜酒呢?兄弟都等着看那位美若桃花的平阳公主嘞。”
这话一说,众臣又是一阵大笑。
坐在王座上的楚云祁莫名的烦躁。
两国之间互通婚姻在当时来说实属平常,这是各国之间维系友好关系最和煦温雅的方式,一国君王的后宫中有他国公主作妃子,或是一国权臣娶他国公主为妻的情况也是见多不怪。
苏珏娶平阳公主,倾国和楚国便是亲上加亲,不论是从礼仪,还是国策上来讲,都是一件大喜事。
可是,楚云祁就是莫名烦躁, 莫名抵触。
朝臣们的笑闹声惹得他怒火中烧。
而更让楚云祁生气的是,当事人苏珏仍旧波澜不惊,面对朝臣们的调侃,他会浅笑着答应了去,意思就是就是别说是倾国公主了,随便一女子,他都能毫不犹豫娶回家。
“安静。”楚云祁皱了皱眉,抬手向下压了压,抬高了声音说道。
众朝臣安静下来,面带笑容地看向王座上的楚王,等着这位年轻的楚王下旨同意这门亲事,然而让众臣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王站起身,扔下句“寡人有些乏了,此事明日再说”便挥袖走下王座。
朝堂上一干臣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苏珏皱了皱眉,他不清楚楚云祁想要干什么,楚云祁一脸阴沉地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
楚云祁英俊的眉眼间透着隐忍的怒气,苏珏挑了挑眉,只听身着王服的人沉声道:“你随寡人来。”说完便拉着他向偏殿走去,
楚云祁的手劲很大,想是率军亲征的缘故,他手心磨了层薄茧,硌着苏珏的手腕。
他沉着脸拉着苏珏大步走进偏殿,一甩袖子示意侍者们都退下,等偏殿的门被离开的侍者轻轻带上,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楚云祁才松开抓着苏珏手腕的手,转身问道:“寡人问你,你是真心想要娶平阳公主?”
苏珏愣了愣,这种牵连着两个国家利益之间的联姻在王族不是很常见么?楚云祁身为楚王,难道连这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楚云祁见他不回答,眉头皱的更紧,他只觉喉咙很干涩,舔了舔薄唇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与倾联姻至少可保我楚边境安稳两三年,这样我楚便可腾开手尽快推进吞并墨国一计。”
苏珏皱了皱眉看向楚云祁,轻声道:“王上,您的反应有些......”
“寡人不管什么墨国倾国,寡人就是问你,你,苏珏,是不是真心想娶平阳公主?”楚云祁不耐烦地打断。
苏珏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想答声“是”,楚云祁便低吼着打断了。
“寡人不许!我不许你娶平阳公主!”
楚云祁因为愤怒,眼珠有些泛红,他像一头被他人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一样低吼着:“兰君是寡人的,谁也不能碰。”
苏珏脸色变了变,他踉跄着退后几步,几乎是颤抖着问出声:“你......你说什么?”
楚云祁一把抱住苏珏,仿佛是想将他揉进骨血里一样,埋头在他颈边闷闷道:“我不许你娶平阳公主,你是我的。”
楚云祁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回过神来,他身体僵了僵,手忙脚乱地松开苏珏,后退几步立住,瞪着他。
怎么会说出这种有违礼制的混账话呢?
我这是着魔了么?
疯了。
苏珏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时眼睫还在微微颤抖着,他再睁开眼,已恢复了平静。
他淡淡道:“王上有些累了吧,臣先告辞。”说着,他向楚云祁振袖行了一礼便退出偏殿。
楚云祁就那么怔愣着看着那抹出世的白消失在视线里。
直至日上三竿,楚云祁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来人,咳咳,”长时间的恍惚,让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楚云祁清了清嗓子高声唤道:“来人!”
“王上?”给事中慌忙走进来跪在楚云祁面前道。
“传上大夫楚平前来偏殿。”楚云祁道。
“诺。”给事中向楚云祁行了一礼,飞速退了出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来不及换华服的楚平身着靛蓝色纩袍匆匆赶来,他进入偏殿的时候,楚云祁还穿着早晨上朝时的王服,背对着他站在一幅中原各国格局图前。
“王上。”楚平上前拱手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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