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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经从背尸那一刻直到入殓,咒词是不能断的。断了,亡灵就散了。”

女掌柜的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度勒阿叔是村子里最好的起灵人。你的朋友们,来生路会走的很顺。”

说完,她递给他一样东西:“这是你们领队要的东西。你帮他带回去吧。”

然后她离开他,径直朝前走去。

年轻人凝视着她的背影,眉心不易察觉地皱起。

踏雪寻山行路,神庙听诵安魂。

安葬的过程肃静且漫长。送葬的几人默然伫立于,看着蝎摩与年轻人跪在祭坛边。巫女在他们身边低声吟诵,或跳或走。扎克拉神庙里的葬师和灵修们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他的每一次凝望与阖目,每一次仰头后深深的叩拜,带着历经风雨后的寂静,带着对天地生灵的悲悯,而他深沉目光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迷惘与忧虑。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有位年长的灵修向他行礼后问道。

“张言。”

年轻人垂眸回礼。

灵修看向他的脚边,那躺着老板娘给他的东西。是商队头领从客栈老板娘那里取来的东西。

一把暗红色的桐油纸伞。

灵修神色略微复杂,顿了顿,将手伸出,抵在年轻人前额:“愿神护佑你。孩子。”

似触动了心事般,年轻人睫毛颤了颤,缓缓抬眸。

雪山清冷的风吹进了神庙虚掩的门窗,掀动五颜六色的幡,幡面上扎克拉图腾兽神秘狰狞的脸猎猎抖动。窗外,晚霞沿着绵延不绝的雪山峰峦铺展开来,映衬得皑皑白雪泛出淡淡红晕。

扎克拉的一天,即将结束。

“……扎克拉山是竺国人心目中的一座神山,我们的祖先曾经在这座山上见过金色的神光覆盖了整座山头。昨日那间神庙中,供奉着扎克拉山顶的神明。”

空旷的山道上回荡着一个细腻的女声,有三个身影一前两后,缓缓移动着。雪地里留下六排深深的足印。

三人正是蝎摩,年轻人与女掌柜。

“当真?”木铎应和地笑了笑,“那可是一座兽像。”

“那是神兽,兽面蛟。幡旗上的纹路也是它。它是我扎克拉人的图腾。据说是神明在入世时最亲密的伙伴……”

女掌柜语速与脚步一样不紧不慢。

“那为何不见神明神像?”年轻人漫不经心问道。

“……二位顺着这条路往前走,能看到一个峡谷,里面积雪不多,净世阁先人们为建瞭望台,从谷中开辟了道路,那是过雪山最快的路。路口兽面蛟石像,比较好找。你们循着它过雪山便可。”

走在最前头的客栈老板娘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她轻声说道,望了一眼年轻人,“客官保重。”

年轻人点头施礼,“多谢。”

蝎摩怔怔望着前路,抹了一把脸,回过头朝着神庙的方向,声音压抑道:“兄弟们,咱走啦……”

年轻人走来拍拍他。

蝎摩避了一下:“不关你事。”

年轻人依旧面无表情,垂下手兀自朝前走去。蝎摩盯着他的背影,重重跟了上去。

女掌柜默默看着他们,来时的十人,回程的两人。

她目送他们的身影在深厚积雪中愈行愈远,渐渐消失不见。

她轻轻吟唱起来。不知对着谁:

“高高的雪山冷呦,寒风吹过了草甸……”

“空荡的山林里啊,有只山猫在哭泣……”

空灵的旋律缭绕盘旋在空灵的山谷中,被山风撕扯得破碎凌乱———

“它在牵挂着谁啊,是谁在让它伤心?

冰雪冻住它的泪水啊,将它的心变冷……”

“就到这儿吧。”年轻人抬头望着两侧峡谷,这原本是一整座山头,中间一道像布匹被硬生生撕裂似的窄缝。

“你解脱了。从这里出去,回家吧。”

在他身后的蝎摩,依旧是浑身绷着,来时眼中的悲痛平复下来,已然换成了深沉浓烈的哀伤。

“是,解脱了。”蝎摩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将脸埋在掌心。他像一座山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很久,他望向年轻人,深深作礼:“金某在此,谢少宗主相助。我金氏众门徒冤魂,终于得以安息……先前我金氏力薄,身不由己,对国观多有冒犯,求少宗主,宽恕。”

年轻人缓缓道:“潜伏数年,大仇得报,也是时候放下心结,安安稳稳做自己的家业。也愿金公子,善待他们家眷。莫要让他们,也成了孤魂亡灵。”

蝎摩垂眸,似挣扎了许久,闭上眼点头。

“少宗主,只您一人上山?此山气息阴晦得很,可需要我……”

“不必劳烦了。”年轻人浅浅笑了笑,“公子,家事要紧,有一堆等着你处理呢。”说罢拱了拱手道:“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

“少宗主。”蝎摩忽然开口,“老国师可还好?”

一瞬间,四周寂静。

年轻人垂下眼帘,轻微叹息一声:

“不太好。”

蝎摩眉头一紧:“老国师……当真已经……”

“义父年前已卸回观中,只是老迈体弱,沉疴痼疾时常复发。”

蝎摩悬起的心放下来,又微微感到惊讶。但当他看到年轻人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目光后,心中了然,沉声道:“能平安归来即是大幸。请少宗主代金某向老国师问安。今后若有需要我金氏的地方,尽管告知,金某当鼎力相助。”

年轻人颔首行礼:“多谢金公子。”他顿了顿,忽然单膝下跪,声音颤抖道:“木铎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得还。劳烦金公子,照扶我覃国观残存修士,并替我向慕氏递交一封手书。”

他从怀中摸出三封信来,“此乃我手书三封,恳请公子交于慕氏三位辅席。另外,请公子告知我义父……”

他停顿了一下,又极缓慢极平淡地说:“三月底,芳草碧,风朔冻黄花,旅人早归家。花落人不归,便灭坛前灯,协王塑金身,开门迎远客,客从何处来,巢覆有遗珠。”

蝎摩听得一头雾水,心焦不已:“少宗主!你定是遇到难处,为何不能告知我?”

“难处,即将过去了。”年轻人望向高耸入云的悬崖,一贯清冷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来。“剩下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可您……您先起来。金某答应您,定不负嘱托。”蝎摩小心藏好书信,环臂行礼,竟是仙门中人的礼数。

“多谢了。”年轻人再次俯首抱拳,厚重棉衣裹在少年人刚长开的瘦长身体上,竟不显笨重。

雪中二人,分道扬镳,一个继续向前,一个转身攀上峭壁。从此山长水远,后会无期。

蝎摩独自一人在寂静的雪地里跋涉,和以往无数次跋涉一样。他的胡须、眉毛、睫毛同毛毡帽挂上无数冰晶,风雪似雾瘴挡在他眼前,他却毫无察觉般加快了步伐。

心中的冰雪一旦消融,眼前便是一片春意盎然。

若此时他回头,便能看到,悬崖峭壁间,一件厚棉衣自茫茫虚空中似展翅的归雁轻盈下落,在积雪中裸露的尖锐岩石上,腾起一阵雪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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