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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已经带到了!”胖瘦衙差将林寿向前猛推了一把。

林寿这才注意到,这座不算宽敞的厢房中居然坐满了人,以身上所穿衣服来看,左边是一溜襕衫直缀的知识分子,右边是一排青衫黑巾的六房司吏。

本县县和典史三位老爷,因为这王家老宅突然的窃案,早已领着三班衙役全城搜捕去了,不知是不是商量好的,单独把县令老爷留在这里平白无故地挨了王公公一早上的骂,背地里赵知县早把他们三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而在厢房中坐在居中为首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他头顶戴着一顶黑色蒙纱、形如钢叉的三山帽,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绣着淡色花纹的曳撒服,交领,右衽,下摆滚着一层马面褶,胸前用彩线绣着一团五色团花,当真是秀美之极。

林寿再仔细一看,吆喝,这不是昨天他在城门大街遇到的那个坐马车的公公嘛。

不错,这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就是宫中宦官二十四监衙门中,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卢受名下的王道。

虽然他王道现在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少监官职,但是他的顶头上司卢受,可是现在大明朝威名赫赫的东厂提督,凶名在外,在卢厂督的羽翼之下,王公公也算是小有一些权柄,至少堂堂七品赵知县在他的面前,是连一句违逆的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当个去了势的公公当到这个境界,也算是家里祖坟冒了青烟了,让人不得不服啊。

“回禀大老爷,我等看此人在院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又观其面目,尖嘴猴腮,不似良人,说话时眼神游离不定,前言不搭后语,极为可疑,还请大老爷们审问!”

“贼子,还不快跪下!”

两个胖瘦衙差一脚踹在林寿的腿弯处,林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青砖铺叠的硬地面,磕他的双膝生疼——感情这两个衙差,要照死里坑爹啊!

林寿硬着脖子,大声喊冤:“冤枉啊,我乃儒学秀才,有功名在身,今日是来寻我县黎教谕的,怎么能说我是窃贼,你若不信,县衙门口两位衙差可替我作证啊!”

“你是儒学秀才?”厢房左边人群中轻“咦”一声,一个老者走出来。

老者年龄足过耳顺之年,满脸的皱纹,花白的胡须,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珠上下扫视着林寿,“我乃本县儒学教谕,怎么看你眼生的很。”

林寿赶紧抹干净脸上的血渍,道:“恩师大人,学生林寿啊,林寿!”林寿怕他耳背,特地将名字大声喊了两遍。

“肃静,老夫耳不聋!”黎教谕训斥一声,继续打量,虽然此时的林寿面黄肌瘦,脸似骷髅,但是仔细观摩,倒是还是能从外貌上依稀看出当年林书生的影子来,不可置信地道:“你是银丰县林家大郎,林寿……林长青?”

“林长青……”

林寿微微一愣,随即才恍然想起,他十八岁加冠那年,便是由黎教谕亲自赐的表字“长青”,意为:益寿延年,松柏长青之意,赶紧道:“学生正是林长青,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黎教谕却是侧身不受,脸色冷如寒铁,衣袖一挥,冷声道:“你这登徒子,休要再称呼老夫为恩师,老夫不屑有你这般品学低下的学生,自打你那龌龊事闹得满城风雨后,你早被赶出了儒学学府!哼,若不是你家妹子跪在学堂苦苦哀求,老夫早就将你的秀才功名也一并革除掉了!”

“呃……”

虽然黎教谕骂的是当年的林秀才,但是身为同一个身体的林寿,也顿觉脸上滚滚发烫啊。

“学生今日只是来向教谕大人禀告,想要寻一份差事,还请教谕大人首肯!”林寿干干巴巴地站起来,不敢再向黎教谕妄称“恩师”。

黎教谕冷哼一声,以为他家道中落,无钱果腹,要寻一个私塾的营生,毕竟那时的穷秀才,都是以教学来谋生,道:“你已被赶出学府,无需再向老夫禀告,只管寻你的差事去吧,只盼你早日浪子回头,好好教书,免得误人子弟!”

林寿苦笑道:“学生不做私塾,只是想找个力所能及的活儿,能勉强糊口就心满意足了。”

“你!自甘堕落!”黎教谕长袖一卷,气得脸色铁青,再也不搭理他了。

“多谢教谕大人成全,学生先退了!”

林寿拱手一礼,又向着在座的县老爷和诸位胥吏,还有那位坐在上首的王公公拱了拱手,扫了扫襕衫膝盖上的土,转身迈出厢房外。

站在门口两边的胖瘦衙役,可就看傻了,两只眼睛瞧着林寿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们才喊道:“大老爷,那是疑犯啊!”

“啊!”赵知县拍拍脑袋,使劲跺了跺脚,“还不快给本官再抓回来!”

几秒钟后,林寿重新被两个胖瘦衙差押解了回来,扑通一声又跪在了青砖地上。

林寿依旧硬着脖子大喊:“我乃本县秀才,有见官不跪之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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