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很冷,像浸了冰,湿透了的身子,在这样的冷风中,如被万根钢针刺痛皮肤。
我在风中没命地跑,跑着跑着,泪水便淋湿了已冻得麻木僵硬的脸。
为什么飓风般席卷一切的恐惧和不安过后,会是洪流般难以遏制的委屈?
陡然停住脚步,我蹲下身,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想通过自己坚实的臂弯,带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安全感,可任凭我怎么用力,感觉到的除了手臂上水渍的冰冷,只有心中滔天的委屈。
“呜呜呜……”我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可那委屈就像洪水,越是试图堵截,越是波涛汹涌。
“哇……”从诞生至今,我终于像个真真正正的孩子一样,无所顾忌地大哭起来。
那无所顾忌的哭声,哭出了我曾埋在心底的所有孤独、委屈和不甘。那声音痛苦、暴戾、尖锐……如午夜恶鬼的哀嚎,震荡在村子的大街小巷,回旋在万籁俱寂的夜空。
不知哭了多久,我方才踉跄起身,像个失了魂的木偶一样,凭着仅存的一丝意识,习惯性地向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漆黑的夜色中,城隍庙模糊不清的的轮廓刚映入眼帘,身子便被什么东西抱住,那个东西身上好温暖,温暖得驱散了身上刺骨的冰冷,让空气中都带了一丝淡淡的暖,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依赖。
“大傻子,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从身下传来,我反应了一会儿,方才分辨出那是男孩的声音。
思绪仿佛搁浅的鱼,我一动不动,努力寻找可以与记忆之海相连接的路——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句话,仿佛雨天的伞,旱田的雨,寒冷时的衣,我俯下身,紧紧地抱住男孩,再次放声大哭。
不过这次的哭是欢畅的、幸福的、感动的,仿佛所有的痛苦都随着眼泪流了出去。
之后我才意识到,方才被自己引以为依靠的,竟是这个渺小、孱弱的小男孩,这个一直让我觉得弱小,需要我保护的小家伙。
原来,不仅强者可以带给弱者温暖,弱者也能带给强者温暖。
松开紧抱着男孩的手,我欢喜一笑,牵起男孩的手走回城隍庙。
一宿无话。
虽然得到了村长“明天我就把他赶出去”的威胁,但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怎样,原本应该因忧思辗转难眠的我,这一夜竟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第二日吃过早饭,我没有照例去医馆帮忙,而是守在城隍庙,决定竭己所能阻止村长。
不想,比村长先来的,却是村里爆发瘟疫的消息。
我是从师父口中得到的消息。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师父刚吃过早饭就陆续接到了四个感染瘟疫的病人,忙不过来就过来叫我了。
我第一次听到“瘟疫”这个词,并不知道这种病有多恐怖,直到看到一个刚感染瘟疫的汉子在半个时辰之后,整条胳膊化为一滩血水。
“这个‘瘟疫’怎么会这么可怕?”我一边按师父的指示给患者敷药,一边道,“这真的是病吗?我怎么感觉像中了什么妖术?!”
“和妖术差不多!这种瘟疫我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听下山的人说,山里好像起了毒瘴,我告诉下去了,让村里的人暂时不要上山,等这波忙完了,我到山上去看看,看这种奇怪的病症是不是由那个毒瘴引起的。”
忙活了一上午,疫情终于有所稳定。
见染病的都安置好了,也没有多余的人送进来,我便回家吃饭了。
刚进了家,男孩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样子便映入眼帘。
他蹲在供桌下面,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怎么了?”我大惊,忙跑过去,却不想还未靠近,男孩就抬起腿,一脚踹了过来。
他力气极大,再加上我毫无防备,就这样被他踹了个大马趴。
“不要过来!你们这些坏人!”他一边哭喊,一边像个受惊的小鹿一样,瑟缩进桌子的角落里,和我刚回来时看到的样子一样。
“你干什么?!我是大傻瓜啊!”第一次,我学着他的话,管自己叫大傻瓜,当这个近似于骂人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时,我莫名觉得讽刺。
“大……傻瓜?”他重复着我的话,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将因恐惧而颤抖的目光,缓缓移到了我的脸上。
“大傻瓜!”他失声道,像一颗发射的炮弹,陡然撞进我的怀抱,力道之大,撞得我全身撕裂般地痛。
“没……没事了……”我咬牙道,竭力忍耐着身上的疼痛,“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村长带人来赶你了?”
怀里的身子一顿,像根琴弦一样绷紧,半晌没有说话,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的时候,他那因把头深埋在了我的衣襟下而显得沉闷不清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比村长赶人更可怕……是一群女人……她们……她们……”
话未说完,他小小的身体再次抽搐起来,同时响起嗓子啜泣的声音,好不委屈。
哭了半晌,他方才继续道:
“她们欺负我!”
“欺负你?”我诧异道,还以为他小题大做。
女人们那么大,他这么小,我实在想象不出一群女人会怎样“欺负”一个小孩,何况还把这个小孩欺负到如此“惊恐万状”的地步。
“嗯!!!”
“她们怎么欺负你了?”觉得有些好笑的,我拽开他紧抱我的手,捧起他弄得脏兮兮的脸,让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要他平静下来,好好说一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她们要睡我!”他气呼呼地道,义愤填膺。
“睡你?”闻言,我心上一震,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村长家发生的事情,临走时村长对我说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你跟我装什么清纯?你不顾一切地想留下那个孩子,难道只是出于善心?你也不过是垂涎他的美色,想睡他而已。”
睡,真的只是单纯的睡觉吗?可是,我们每天都会睡觉的啊,就像一日三餐一样稀松平常,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村长可以为了它法外开恩,为我免去一死;村里的那些女人们可以为了它欺负一个年纪尚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他们所说的睡,和我所理解的睡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小家伙,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这么害怕?”
“呃……我竟然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男孩咬了咬嘴唇,纠结地低下头。
“就是这世间最肮脏、最可耻的事,比让一个人去死,更严重!”片刻后,他道,义愤填膺。
“可是你这么说,我不明白啊……”
“睡就是……”男孩再启丹唇,刚说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欲言又止,脸上浮现了两朵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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