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晗,你那个安神汤啊,一点而也不管用,朕喝完也没睡个特别安稳的觉。”榻上的人半卧身子,看着前面只顾忙着抄经,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的明妃——陌采晗。
“臣妾已经说了,那时臣妾给自己熬的汤,是陛下非要抢去喝了的。”陌采晗听皇帝问起此事,心中一惊,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好好好,是朕的错,采晗,你就不要生气了。”皇帝好言安慰着她,可他并不知,陌采晗岂止是仅这一刻不想看他。
“臣妾……”
“陛下,明妃娘娘,兵部侍郎陌谦大人来请安。”陌采晗正扭过头去打算和皇帝说什么,一个公公进来通报。
“我今日不舒服——”陌采晗以为陌谦是来送信,必不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如此猖狂,被他发现,就算她是宠妃,也难保陌式一族不被牵连。
“哎——采晗,原来你对自己的堂弟也这么不待见,朕还以为天底下,以你的性子,只是不待见朕呢!让他进来吧,朕也想看看你们姐弟俩怎么相处。”皇帝却远远地参与了进来,或许是一时兴致所至。
“是,陛下。”陌采晗无奈,为保万无一失,她只好前去迎接陌谦。
“子让,陛下也很想见你。”
“是。”陌谦虽然没有抬头看堂姐,却在一夕之间,他便收回了袖中之物。
“子让来了,朕看着你们姐弟团聚,也甚是想蹭一蹭这像在家里的感觉呢!”皇帝看见陌谦进来,从榻上站起身来,向他走来。
“陛下说笑了,臣和姐姐不过偶尔相聚一次,可陛下若是想见谁,何时都可以见,我和姐姐怎么值得陛下羡慕呢?”陌谦微微一笑,向皇帝和明妃行礼。
“无妨,我们一家人好好聊聊天,相聚如此难得,你们不会嫌弃朕吧?”陌谦来了,皇帝看起来心情大好,甚至欢喜地把陌谦拥到了座上。
“唉——说起什么了?对了,我近日来老是睡不好觉,只是白天在你这儿才能略得安稳,你还不欢迎朕。”皇帝的语气似是在埋怨明妃,神情却不显严肃。
“陛下,有人说在白溪洞发现了一名怪兽,凶狠异常,到处骚扰百姓,搅得人不得安宁,听人说,它的皮毛有安定人心的功效,陌谦愿为陛下铲除此兽,还百姓清净,陛下也可不必再为此忧心。”陌谦忽然起身行礼,请求收服异兽。
“好,陌卿如此有心,朕准了。”皇帝把手放到了明妃的身侧,却被陌采晗有意躲了过去。
“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陛下好好歇息,姐姐,我要走了。”陌谦站起身把陌采晗扶起,弹指间陌采晗的袖中便多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嗯,别累着自己。”陌采晗的眸中透出心疼,伸出手帮陌谦掸了掸衣领上的尘灰,她的弟弟,执意要走这样一条路,无论是谁都拦不住。
“阿姐放心。”陌谦低了眉眼,匆匆离去。他又何尝不知,他们那所有人,为了这一场最终的胜利,与他朝夕相伴、教他读书写字的阿姐,牺牲了作为女儿的幸福终身,除了阿姐,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留着血和泪,只为让这消寂的残垣再次重塑而起,熠熠生辉。
腊月十一的清晨,苏湄的宅院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白衣墨发,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咦?你是那天的大哥哥?”阿陶开了门,见是陌谦,先是欣喜,而后装作冷淡。
“苏姑娘在吗?”陌谦微微低头,看着这个两个多月前的小友,此时个子已明显窜到他的腰部,与之前相比长高了不少。
“苏姐姐,在的。”阿陶向里让陌谦,自己在后面插门。
“是——公子?”苏湄掀开门帘,看见了思念许久的人。
“是,近来过得可好?”陌谦眼前一怔,他是分离几个月以来第一次好好打量苏湄,竟与初见时大不相同,容貌虽无大的变化,可是,眉里眼里,多了见过世事的成熟和稳重,不变的,还有一如照旧的澄澈的眼眸。
“多谢公子挂念,过得——很好。”是真的很好,独自一人顶起两个人的天空,在流言蜚语和逆境中成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磨炼和煎熬啊。
“我看这孩子长高不少,抚养他想必也很辛苦。”陌谦不知该说些什么,看见阿陶走了过来,顺势聊起了他。
“额……其实也不辛苦,阿陶吃得很好,长得也很快。”苏湄憨憨地挠着头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后来,又觉得这样说不太妥当,便又补了一句“当然了,阿陶——也很能干的,像开门关门这种体力活儿,一般都是阿陶来代劳的。”苏湄不好意思地笑了,越说越离奇。
“我今日来,是来接阿陶的。”陌谦开门见山,却语出惊人。
“他?”苏湄指着阿陶。
“我?”阿陶指着自己。
“带他(我)去哪里?”苏湄和阿陶异口同声。
“摩西走廊,离这儿很近。”陌谦为了使自己尽量冷静,甚至还咬了咬舌头。
“去摩西走廊做什么?”两人又齐齐发问。
“我看你的记性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就你这样的记忆,我还不如把他扔了再告诉你。”陌谦对于苏湄忘记和自己约定之事十分恼火,立刻恢复了先前孤高骄傲的姿态。
“不——不要。”阿陶快速跑到苏湄怀里,瑟瑟发抖。
陌谦看到此景,背过身去,压抑住怒火,保持平静地告诉苏湄:“白溪洞,你还去不去?”
“白溪洞——”苏湄想到她昨天晚上还在床头刻下这三个字,结果到了今早被她直接忽略。
“哦——公子,我——”苏湄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想起来了,那我先把阿陶送走。”陌谦转过身来,幽黑的眸子藏着的情感,让阿陶百般抗拒。
“可以带上我么?”阿陶在苏湄面前总是理直气壮,如今陌谦来了他不知为何讲话声音都越变越小。
“不可以。”这次苏湄与陌谦倒是同时发声,对视一笑,阿陶彷如见到了传说中的神仙眷侣。
阿陶苦涩地瞥着嘴,心想这就叫“不速之客”。
过了晌午大约未时三刻,一袭白衣出现在了苏湄的房门口,靠在门框上,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她:“都收拾好了么?”
正在低头收拾行李的苏湄听见声音站起身来,忽然把包裹向后抛开,微微一笑,“扭捏了半天,发现也没什么可拿的。”
“你啊,若是自己一个人,恐怕过得还不如现在吧。”那人待苏湄出来,为她雪蓝色的长裙外面披了一件厚厚的雪白色披风。
苏湄只在刚才看见陌谦手里拿了一件白色的东西,出来才知道是为她备的披风,她回头,看见陌谦的眼睛,温润如水,让人深陷。他的手还停留在披风上,经此,便把她扭了过来,好好地、结结实实地系上领口。
“多谢——公子。”苏湄对他说起感谢却觉得僵硬万分,以前,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把这当作理所当然呢?
“启程吧。”陌谦走在前面的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去了马厩的方向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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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此行——”苏湄在奔驰的马上,问出口便惊觉不该出口,遂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是为了找一样东西,听过奇鱼玄龟么?若是生擒了它,送给你做礼物,怎么样?”陌谦看着身侧的小姑娘,笑道。
“罢了罢了,陌公子这玩笑开得还真是大,我不问了。”对于陌谦要做的事情,苏湄从不过问,只要他做的事情,她认为,都有他自己的不容质疑的理由。
玩笑?若是,实话呢?陌谦看着苏湄,心中问出这样一句话。
“公子不要装作一副我不相信你的模样,我已然赴约,所以,这并不重要,不是吗?”苏湄的余光瞥见了陌谦黯然失神的神情,宽慰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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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都到白溪洞必经的一条路是南迦密林,自开朝以来数百年,南迦密林一直保持着传说中神秘且安静的姿态,只因虽有寥寥无几的探索者,却无人生还。关于南迦密林,史书中能够安然无恙闯过的人极少,且不说能不能闯得过去,穿过南迦密林的人,自然能够回来,却不愿意再对任何人提起那里的一草一木,而没有穿过南迦密林的人,却是众说纷纭,有人刚进去就看到了人首鸟身的怪物在唱歌,也有人说看到奇怪的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把一个活人直接放到了祭祀台上,让老鹰把他的肝脏啄得粉碎,而剩下的人围着他载歌载舞,南迦密林是隐匿着危险的存在,是世人向往却又害怕的地方。
自苏湄和陌谦进到林中以来,就见到了无数奇花异草,其形各异,却都妖娆吐艳,惑人心志。他们早已弃马步行,踏步在半人高的杂草之中,头顶上是盘虬卧龙的树干已经长长地似要伸展到人的眼前,却离人还差半尺之距,陌谦与苏湄并步前行,留心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奇禽怪兽也保护着这片古老的树林,不知名的小蛇缓缓在脚边游行,吐着红色的信子,看到他们前进却没有进攻的姿态,偶有生长着四只翅膀,红色头发的类似鹦鹉的禽类也落在树干上紧紧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有的生灵,看似与他们同在,实则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驱逐出局。
“小心!”铺天盖地的蜘蛛从四面八方飞来,仿若一场盛大的流星雨。陌谦把苏湄揽到怀里,急速掠到了一边,幸运的是,那群数量庞大的蜘蛛却没有向他们袭来,反而是绕道而行。
苏湄的脑袋靠在陌谦的胸膛前,她可以清楚分明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的声音,耳根绵软发热,竟有一时恍惚,愿时光长停不走。
刹那,她醒悟过来,这是何等荒谬的想法啊!
然而,南迦密林却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半空中忽然想起了歌声,听声音,像是人的歌声,歌声美妙,宛如天籁之音。苏湄忽而想起了一个传说,抬头望着被无数的巨大的树枝围绕的天空,口中不经意念出了一句佛经“山谷旷野,其中多有迦陵频伽,出妙音声。如是美音,若天若人,紧那罗等无所及音,唯除如来言声。”(取自《正法念经》)。
“什么?”陌谦听见苏湄在身边低语,他从未听见过这种声音。
“《慧苑音义》云:迦陵频伽此云妙音鸟,此鸟本出雪山,在壳中即能鸣,其音和雅,听者无厌。想来,应该是人首鸟身的妙音鸟——迦陵频伽。”苏湄转头看着陌谦,嘴角扬起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原来如此,想不到我遍读古籍,竟不知天下有这等神奇的生物。”陌谦讶于南迦密林所包罗万象,物种稀有。
“实属常见。公子不知道是因为公子遍读圣贤之道,而我,身为江湖中人,自然懂些邪门歪道。”
“也对。”陌谦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眼神。
密林中不见天日,对于时间的滴漏也无法准确得知,陌谦与苏湄走了不知多久,许是没有到夜晚,因为天色还一如往常,昏暗无边。
走着走着,陌谦忽然伸手拦住了苏湄,苏湄顺着稠密的灌木丛的缝隙中看去,不远的前方是几十个精壮的男人,身着奇怪的、繁复的服饰,头顶上都戴了一顶巨大的红绿交间的帽子,帽子上还插了一根灰褐色的长长的羽毛,他们在起舞狂欢,欢呼着围绕着一个中心,足尖有节奏地踩踏着地面,高大的身体却轻盈舞动,似是天神降临,赐下祥瑞之兆。
“他们在干嘛?”苏湄压低了声音在陌谦的耳根问道。
“不知道,先按兵不动,暂且看他们下一步如何。”陌谦用密音传到了苏湄的意念里,她才发觉自己刚才有多鲁莽。
狂舞之后,奇怪的高亢的歌声响起在这片天空,穿透了野人的身体,穿透了每一棵大树粗壮的枝干,穿透了沉闷的空气,如尖锐的哨声般刺破了苏湄的耳朵,她连忙捂住双耳,下意识看向陌谦的时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嘴唇紧紧咬着,强忍病痛,抑制住了喉头发痒导致的咳嗽。
苏湄心知他此刻艰难,却也痛苦不能帮他什么,又将头扭去那边,人们已经四处散去,退后几步敬畏地看着先前被他们围住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圆形的大台子,台上躺着一个人,光着身子,分不清男女,只是可以看见他(她)棕黄色的身体和墨黑色的头发。他旁边站着一个女子,着白衣华服,头发并未绾起,而是随意披散开来,幽黑的墨发如丝,直到她的脚边,她张着嘴努力在说些什么,苏湄反应过来,是她,唱了这首诡异的歌曲,虽然听不懂生涩难懂的异国语言,苏湄依然觉得她的歌声十分震撼,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只为唱完这首歌。
“公子——”看见陌谦深皱起的眉尖,苏湄不觉惊呼,却被他捂住嘴巴,一把扣下。
二人就这样内必气息了许久,直到歌声停止,人群开始零落散去,这时天空里忽然传来一声鹰啸,是一只巨大的神鹰张开双翅快速地飞来,它双翅所掠过之处,百年老树被风力连根拔起,呼啸着向苏湄和陌谦的方向袭来,他们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却还是难抵狂风的威力,周遭的灌木丛和杂草都不见踪影,被大风刮得不知去向,他们二人傍了一棵树,才堪堪避免被随风吹走的命运。
神鹰最终的降落点,并不是远方的大海,而是,眼前的,躺在台上的那个活生生的人,苏湄看到他捂着眼睛痛呼,肝脏所在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被神鹰啄食得面目全非,而方才唱歌的女子,就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她的眸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是在监视一场残酷的刑罚。
“二位也该出来了吧,来我南迦密林作客,怎么提前都不告诉我这个东道主呢?”待巨鹰啄食尽了那人的肝脏,心满意足地离去时,女子清亮的声音向苏湄他们的方向传来。
苏湄回看了一眼陌谦,到此时,他终于放声咳嗽开来,一声接连一声,始终不断。
“想不到,世事变迁,连这样多病的人,都有勇气来我南迦密林了?”苏湄扶着陌谦一步步向祭台的方向走去,眼睛谨慎地盯着那白衣女子。
那女子虽然穿得白衣,却从内到外给人一种妩媚妖娆的气息,就连靠近她的身边,你都会感觉被一种风流的气氛所包围。近看,双眸秋水盈盈,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淡雅如菊。能用如此端庄的五官沁出如此妖娆的气质,实属少见。
“南迦密林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许生病者入内,在下进来,也不算砸了您的牌子。”陌谦走到那女子眼前,一字一句地说着。
“那倒也是,你们打搅了我族的祭祀,按理,应当交一个人出来。”那女子辞色锋利,半点不留情面。
“贵族的祭祀已经顺利完成了,怎么算我们侵扰的呢?”苏湄看着祭台上气息全无的那个人,一刻钟前,她看到的还是一个呼吸均匀地的活人。
“原来二位不止是站在这里,还参与了进来,很好,很好!”
“矔疏!”她回头喊了一声,一只巨大的异兽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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