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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四月的河州,拥有着被春风拂过的温柔,被潦草春色亲吻过的娇羞,光秃秃的山上开始诞生出浅浅的绿色,是一年之中生命开始的痕迹。

此时刚刚在河州上任的孟修,也是这般春风得意,只是,谁又能保证在春天里能永远都是白昼,没有黑夜呢?尽管是在这么温婉动人的江南,也还是会有普天下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污垢。

“孟刺史,今天过得好吗?”孟修上任的第一天,就有陌生人向他示好,孟修摸着质地柔软全新的青绿色官服,心想是否他的仕途也如这般顺滑呢?

“今天一天才开始,您便问我这一天过得好不好,是不是问得有点太早了?”孟修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对面的官员,心想这官场的交谈好生奇怪。

“哈哈,希望您这一天过得很好。”那人以一种奇怪的微笑看着他,随后便道别离开了。

“孟刺史,早上好啊!”对面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像一只鲤鱼跃出水面似的生机勃勃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早上好。”孟修微微颔首,心想终于遇到了一个正常的人了,不过面对正常的人,多半的新官只是不怎么理睬的。

走到他办公的地方时,抬头四个大字“恪恭首牧”,森严肃穆,让人从心底里产生敬畏之情。

“是孟刺史吧,有一位官人昨日告诉我说要请您今日晌午赴宴,不知孟刺史有没有时间?”一个官差打扮的人看见他走了进来,便低下头这样问他。

孟修微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好言拒绝了:“不必了,我今日刚来河州,虽然知道官人盛情,可是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改日再去登门拜访。”

“刺史——真的这么打算吗?”那官差似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人,睁大了眼睛问他。

看见这样的眼神,孟修心里“咯噔”一下,他或许是真的,把一些事情想简单了,不过,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好吧,既然刺史如此想,那我便告知那位官人了,刺史,多保重。”那个官差凝重地看了一眼孟修,便回去报信了。

“刺史,这是之前的刺史临走前留下的案子。”一个官差抱了摇摇欲坠的案卷走了过来,案卷高得超过了他的头顶。

“这么多?”孟修哑然,他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些案卷加起来,竟有半个人那么高了。

“这算什么,还有许多呢!”官差把他引到外面,竟有足足三四个堆得像小山似的案卷。

“这——”孟修指着那些案卷,说不出话。

“您呀,先慢慢适应吧,我们这些当差的,都司空见惯了!这也不是都是些陈年旧案,不能动的。”官差向他使了个颜色。

然而孟修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看到,指着那些案卷明知故问:“不能动?”

那个小哥对孟修的反应有点不解,往任的刺史听到这句话便心下明了,不再追究,反而有的时候还会累积一些案子,让更多的案子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蒙尘。

可是这个年轻的刺史,却有一些,与众不同。

“不能动就是不能动啦,关系到一些人和事,有时就无法上报了,孟刺史你知道的吧。”小哥忽而笑了一下,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自己又搬那些卷宗去了。

“竟是如此,怪不得公子,要拼了命地改变。”孟修忽然明白陌谦呕心沥血究竟为了是什么,至死方休。

“改变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惊得孟修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回头一看,发现竟是本该待在京都之中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钟子楚,瞬间惊喜满面。

“子楚兄,你怎么来了?”孟修欢喜地问道,钟子楚事先并没有告诉他要来探望他。

“无官一身轻嘛!给你个惊喜,怎么样?”钟子楚看着好友的一身新衣,想到了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我非常高兴,你能来看我,子楚兄。”孟修的眸中饱含感动,在他的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上钟子楚在他心里的地位。

“丞相在京中,事务繁忙,不能够来恭贺你升迁,不过,他让我给你带一样东西。”钟子楚如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近在眼前来看,是一个小型的、十分可爱的小羊雕像,做工精细,通体光滑,没有刻字。

孟修看到小羊,便知道陌谦的意思,并未多言,卷起袖子将雕像放入其中。

“孟刺史,今年的账都在这儿了,虽然已经被前任刺史查收过了,但还是请您有时间再过目一遍。”他们正说话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了过来,把一摞卷宗交到了孟修的手上。

“这河州事务,还真是繁忙,如此一来,阿修你的心头患也许能够就此消弭了。”钟子楚笑着调侃孟修。

“但愿如此吧。”一提到这个,孟修的脸色瞬间变得苦恼,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胖了一圈的腰身。

“莫要灰心嘛!”钟子楚察觉出了孟修的异样,不知为何他提起这件事情,孟修的表现相较原来甚至多了一丝愤恨,而这愤恨,他猜测不出来自何方。

“自然。”孟修勉强笑了一下,似乎下一瞬就要掉下眼泪来,他急忙转过身去,向衙门深处走去。

“孟刺史,这里是府衙关押犯人的地方,有因为当街抢劫而获罪的,有因为伤害良家妇女而获罪的,也有因为卖假的药材糊弄病人导致其死亡的……”孟修不知不觉走到了监狱,在狱长的碎碎念中走完了这条长长的、阴暗的甬道。

“原来,有的时候,犯罪并不是情非得已。”孟修站在一间牢房前面,看着上面挂的牌子,喃喃自语道。

狱长好奇地等孟修走后,看了看那间牢房上的牌子,上面写着:父母妻儿被害,幽愤至极,奋起而反抗,致一人死亡。

十分简单的一行字,每一个字读起来,或许平淡,或许残酷,或许感动,拼成这样的一句话,用这样短的一句话就描述完了这个人苍凉的前半生和等着他煎熬度过的后半生。

也许在他杀人之前,他也会犹豫,也会心软,可是,一想到那平白无故冤死而人人漠视的亲人,他就再也无法忍气吞声。

也许有人会觉得惋惜,他只杀了一个人,是为亲人报仇,却遭到和施暴者同样的待遇,在冰冷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度过余生。

也许有人觉得,他毕竟是杀了人,杀了人的人,都是普通老百姓看也不敢看一眼的人,也许他什么时候兽性大发,便亲手将路过的人斩于刀下,这样的人,怎么敢放出来?必须犬在牢狱里才能防止他杀人成性。

世上有许多事,做是因为身不由己,不做,却对不起这世上所有爱过自己的人,有些恨,或许并没有那么应该,但是,别人做了某些事,说了某些话,就是在自我求死。

而他,不过是选择了最对不起自己的一种方式,把自己的性命也一起葬送。

有些人则不同,日日念着,期待那个人哪一天出门总能遇到什么事,或是有龙卷风,最好将他一起卷走了,这样余生就再也不用看见那个占满了心头所有恨的人。

也有人日日念着,要他活得长久一些,活到两百岁,见惯了这人世间的苦累悲喜,还是不让他痛快地死去,让他经历这世间所有最可怕的事,与爱人生离死别,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年老的时候经历着病痛和衰老的折磨,日日承受,却无法发声,更不能死去,因为,他的儿女以伺候老人时间长为骄傲,让他,一个人,活在最最孤独的地方。

还有着少数人,希望另一些人来惩治他,比如像孟修这样正直廉洁的官吏,将他绳之以法,要他明白自己前生的过错,从而后悔地过完这漫长的余生。

可这样的情况通常是不存在的,并不是说像孟修这样的官吏少之又少,而是,真正不善良的人,从一出生,便觉得这世上,只有有利于自己的,才是对的,其余什么道德,什么善意,是并不存在的东西,他们一生都以为自己是善良的,然而,自欺欺人到生命的终了,却也并不明白善良的含义。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悲的。可他们连自己可悲这样的事情都无法理解,有人会问,怎会有这样的人?他们的一生中,难道没有体会过善良吗?难道没有见过真正善良的人吗?当然见过,只是他们自己并不愿意相信,他们也不敢相信,因为差距悬殊,因为一种天生的对美好事物的破坏,他们会告诉自己,那些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同样有人会问,为什么善良的人,也会有如此深的仇恨,会对这些不知善良为何物的人,并不善良。因为善良,所以将所有情义都放在心里,好好地保存,一旦有人用一种极为极端的方式来将他们放在心底的情义毫不留情地、血淋淋地剥出来,用自己恶毒的方式来诋毁那样珍贵的情义,是打破了彼此交集的底线,为了自己所要得到的虚无缥缈或者在他们心里对自己有利却并非属于他们的利益,不惜如此伤害别人。既是如此,善良的人也会极端愤恨,愤恨他们对于情义的不尊重,愤恨他们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可是又因善良的本性,不忍伤害对面的人,却每每想起,气血翻涌,咬牙切齿,恨自己不能像个并不善良的人一样毫不留情地反击,这样一来,恨意积在心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次想起,不会消退,反而记忆犹新。

正因如此,善良的人被逼无奈,会做出人们眼中所看到的太不善良的举动,可是人们,却并不理解,那深如潭水的恨意,只顾一味地跟随世俗而评判,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说东说西,其实明天,还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亲人、陌生人闹矛盾,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阿修,今日你新官上任,我请你吃饭。”晌午时分,钟子楚又出现在了府衙内,对着低头奋笔疾书的孟修说道。

“算了吧,子楚兄,你早上还说我得节制饮食了,现在又要请我吃饭了。”孟修抬起头来,一脸无奈。

“没事没事,我明日便走了,今日放纵一次,也并非不可以,你说是吧,阿修?”钟子楚快速夺过孟修手中的笔,俯身在桌上,与抬起头来的孟修四目相对。

“好吧,子楚兄,那就走吧。”孟修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尘土,答应了钟子楚。

偏是不巧,世上总有一种因果,那便是想见的人永远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而不想见的人,总是处处出现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阴魂不散。

比如在孟修刚上任一刻钟时便要请他吃饭的那位高管,恰巧不巧出现在他们踏进的那个酒楼里,一抬头就看到了孟修和钟子楚二人,形只影单,和楼上数位言笑晏晏的众人比起来,他们是来自讨苦吃的。

“孟刺史,新官上任,还没有恭喜你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了,实在是三生有幸啊。”孟修刚一进门,就被一个声如洪钟的人阻拦了他的去路。

孟修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然而印象里却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是今早那个官差交给他的一位高官的画像,越想避开,越是巧妙地遇上。

想到冷落了他这么长时间,如今若是直接走了,更是骑虎难下,孟修只好讪讪地笑了,连忙说着:“赵大人这是折煞小的了,不过是初来此地,岂敢让赵大人如此兴师动众啊。”

那赵大人虽然露着白森森的牙齿,眼睛里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感觉,钟子楚只是觉得,这个人用极其热情的外表来向外人展示他冷漠的内在,他或许,只是想让孟修明白,怎样做、怎样说,才是这官场上应有的正道。

然而孟修虽然平日里爱唠叨一些,做事愿意吹毛求疵一些,他始终是陌谦的门生,对于这样既成只需他加入的组织,他只想破坏和解散,对于延续,毫无兴趣。

“孟贤弟说得哪里话,这位是你的朋友吧,正巧碰上,不如带朋友一起过去?”那赵大人特意看了一眼钟子楚,发现他气质非凡,身上既有读书人的温和也有出现在大将身上的临危不乱,当即便邀请孟修与钟子楚同去赴宴。

“这位是我的朋友,叫钟子楚,和我一样,也是从京都过来的。”孟修若无其事地说道。

赵大人听到此话后,脸色稍微有些不自在,他知道陌谦的门生遍布天下,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企图控制离京都几千里远的河州。

不过,常年在官场上打拼,谁没有经历过点大风大浪?他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依旧平和且坚持地邀请着孟修和钟子楚:“钟公子远道而来,孟刺史今日刚上任,想必也没有时间招待你,不如你们随我一起上去,毕竟,人多也热闹嘛!”

孟修正想拒绝,钟子楚却先他一步开口,说了一声:“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孟修不可思议地看着钟子楚,那赵大人的意思分明就是要他二人之间产生嫌隙,钟子楚却似乎并不是他似的,立刻便顺了他的心意。

孟修的神情被钟子楚看在眼里,他却没有解释,反而是任由他站在原地,自己跟随赵大人上楼去了,他们快要走到房间的时候,孟修才极不情愿地跟在了钟子楚背后。

年少的孩子们喜欢酒席,因为热闹,可以见到家中平日里很少见到的和蔼的长辈和忙于各种各样事务的父母兄长,而大人,对酒席的态度,似乎只是觉得它麻烦而又应酬繁多,直接的后果是导致身心俱疲,间接的后果就是可能说错了话,惹恼了谁,从而在仕途上饱受挫折。

酒席散去,孟修只觉轻松不已,希望他的人生中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时候,一旁的钟子楚一直与孟修并肩走着,企图与他解释什么,然而孟修并不赏脸,只是自顾自地走着,直到走回了府衙,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才回过头来,埋怨地问着钟子楚:“子楚兄是何用意?你明知道我已拒绝他——”

“是啊,可是,阿修,你已经拒绝两次了,再拒绝一次,他难免不会心生怨恨,在官场上,报复初来乍到的你啊。”钟子楚长袍胜雪,笔直地站在孟修的身前。

“可是他那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为了离间你我。”孟修一想到赵大人装模作样的嘴脸,便恶心不已。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

“将计就计而已,阿修,你太单纯了,在这官场之上,如何才能既不伤害自己又能不受别人诟病,你需要认真学习。”钟子楚语气平静,却带着如师长般严厉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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