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城自建成伊始,至今不过百年,却颤颤巍巍地历经了四任萧姓皇帝,戌时已过,这座城被拉上了幕布,昏然一片,可若沿着风华大道一路向西行去,却也能瞧见几处亮光,那便是坐落了无数官员府邸的官巷。不同于隔着数条大街位于城东的民舍那般逼仄、矮狭,这里修建的极其讲究,亭台、楼舍无不匠心独运,数街之隔下,一边早已安然入睡,一边仍旧灯油苦熬。
月光照入窗棂,男子双目微阖坐于书案旁,拇指缓缓摩挲掌心玉佩,若论样貌,本应不差,只眼角深刻的皱纹和鬓边微白无端地给俊容添了沧桑。那人正是司徒淮安——当朝宰辅、皇后长兄、司徒阀掌舵,平日里,百官临朝都是要敬称一声“淮相”的,只细细算去,他如今也不过而立。
“大人,那几个御前侍卫均被下职贬至允州了,可要……”管事周夙立于座后斟酌道。
司徒淮安睁开双眸,极其柔和地看着手中玉佩,“无碍,送那几人亲眷去允州,好生安置”,又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掩入里衣,“让御史台行动吧,别动姜家根基,拿羽林卫的那几个姜党开刀便是。”
司徒淮安步至窗前负手而立,轻语:“明月如昔,汝安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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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寒是被一阵尖锐的宣诏声吵醒的,恍惚间,“贵妃禁足”、“朝阳长公主”、“即日入学”几个字眼在抑扬顿挫的鸭嗓下蹦入耳膜,还未及细品,便被白箬拉着谢了恩,之后梳洗、更衣又是一通忙乱,直至一路小跑着来到‘静思斋’,方得喘口气。
这便是皇子念书的地方了,静思斋隐于翠竹与假山后,既敞亮又幽静。清寒刚想抬脚踏入,突然后腰处被猛地撞击,随即手腕便是一痛,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小鬼头正揪着自己的胳膊,死死咬住自己手腕,不是萧宇又是谁!
“坏东西,你害我母妃被禁足,我咬死你!”
萧宇显然是下了狠劲,当下便渗了血,清寒只觉手腕生疼,想要抽出手却敌不过萧宇的力气,一拉一扯间疼得泪花子直往外冒。
“哼!又欺负人,再让我瞧见,定不饶你!”
突闻一声清朗的少年音自耳边闪过,便见萧宇被扣着膀子掷了出去,清寒转头打量,少年八九岁上下,稚气未脱的五官上一双眉眼极英气,双眸瞪的圆圆的,虎凶虎凶的目光牢牢锁住倒在一旁的萧宇。
萧宇一见那人,嚣张的气焰便下了一半,恨恨瞅了一眼清寒,便抢进了静思斋。
少年捧起清寒的手腕,从怀里摸出一条帕子,小心地缠到伤处,朗朗道:“若他下次再欺负你,便来找我,我叫慕容长风。”
我叫慕容长风——
我叫慕容长风——
我叫慕容长风——
很多年后,清寒已被案牍劳形折磨的疲惫不堪,恍惚间却总会记起年少时,那个身披阳光、神采飞扬的少年,他骄傲地道出自己的姓名,保护了最初稚弱的她。
“我叫萧清寒,谢谢”,清寒抬眸感激道,晨光中,慕容长风目光炯炯,不知怎的,红霞便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清寒脸颊。
辰时,早课。
先生还未至,静思斋正厅里,清寒摊开手边的《孟子》,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斋内格局疏阔,鲜有装饰,翠色的卷帘松松挂起,水碧色纱幔袅袅飘于空中,半遮半掩间尚瞧得屋外修竹影影绰绰。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则何如?”
忽闻一道清润嗓音自身后响起,清寒转目,但见一人一袭青衫,头戴同色纶巾,执一把玉柄折扇,“啪——”地敲击到萧宇肩膀。
萧宇进了书斋便开始打瞌睡,哪里知道先生问的什么,抹了一把嘴角涎水,惶惶然不知所措。
那人又踱至慕容长风身边,“何如?”
正是眸光淡然,无甚表情,却自有一派风姿高华的名士之姿。
清寒瞧着长风嗫喏半晌也答不出,只得起身替他解围,“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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