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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平真君三年春,平城皇宫。

北国的初春寒风依旧,天亮得晚,暮色来得却早。高耸的宫墙中更是早早地点了灯,烛花儿摇曳,惹得人昏昏沉沉。

栖凤宫暖阁里小小的熏笼旁,冯箬兰斜斜靠着一只绣花枕头,眯眼假寐。

婢女卿砚从外头进来,裹了一身寒气掀起内殿的帘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碎了一室宁静。

“昭仪娘娘,将军叫天牢的人带走了!”

冯箬兰猛地睁开眼,险些打翻了桌上吐着火舌的烛台:“皇上下的旨?”

卿砚点点头,低低抽噎道:“崔浩大人编纂国史,惹毛了不少鲜卑的旧臣,昨日前朝传来消息,崔大人下狱。到了今儿个,平日里和崔大人走得近的几位都让关起来了,咱们将军更是连曾是燕国王子的旧账也叫翻了出来。”

闻言,冯箬兰只觉周身泛凉,五指死死地捏着桌角:“他们怎么不说本宫也是大燕后人?他们怎么不说这阖宫的汉人妃子都该去死!怎么不将这满宫有汉人血统的公主皇子统统掐死?虚伪至极!”

一只精致的白瓷茶盏被她挥手扫下,茶汤流了一地,瓷片溅起,终是无力地滚落在榻旁。

她原是燕国公主,和亲到魏,做了九年的左昭仪。可笑的是,九年青春未曾换来两国和睦,反倒眼睁睁看着她的丈夫拓跋焘灭了自己的故国,还得强颜欢笑举杯庆贺。

后来说是皇恩浩荡,召她哥哥冯朗入朝为官。可这镇远将军的位置才坐了三年有余,拓跋焘到头来还是容不下“燕国王子”这颗眼中刺。

“嫂嫂呢?”冯箬兰直起身子,红着眼眶问卿砚。

卿砚忙伸手去扶她:“夫人还在府上,薛太医去瞧了,怕是将要临盆。”

“吩咐外面备车,说本宫要去冯府。”才抚平胸口闷气的人颤抖着手去够椅子上搭的披风,她昨日还高高兴兴,调笑嫂嫂腹中定是个姑娘,要哥哥儿女双全。而此刻,连盼他平安怕都是奢望。

卿砚到底年纪小,从听说这事儿起便乱了方寸,忧心冯朗一家。听冯箬兰说要出宫,又怕拓跋焘知道了连着自家主子一同怪罪,急得直掉眼泪,可眼看拦不住便干脆跟着跑了出去。

冯府门前的灯笼叫连日的大风吹得蒙了灰,闪着微弱的光。冯箬兰自轿子上下来,呆呆地瞧了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推开大门:“可惜哥哥不在,嫂嫂身子又沉。若放在平时,这宅子连角角落落都断然不会这般潦草。”

“姑姑?”她十岁的小侄儿冯熙听到响动,从堂屋跑出来,“您怎么来了,母亲还说等生了妹妹带我们去看您呢。”

冯箬兰强撑着摸摸他的肩,挤出一个笑:“熙儿乖,姑姑不放心,来看看你母亲。你去温习功课,妹妹生出来,姑姑抱给你瞧。”

说罢主仆二人往卧房里去,天色已全暗了,府中的下人也三三两两无事可做,只卧房门口有大丫头忍冬守着。

屋内,冯夫人洛氏躺在榻上熟睡,薛宁正隔了一层纱帘把脉,见冯箬兰进来,微微有些吃惊,转而明了,起身行礼。

“嫂嫂知道了?”冯箬兰压低了声音,将薛宁叫出来。

“将军让人带走时,夫人就在跟前。”薛宁叹气,“已哭了半晌,好说歹说这会儿才累了睡熟,可动了胎气,临盆怕是随时的了。”

“倒是娘娘,夜里跑出来,也不怕皇上动怒。府上有微臣,您本不必担心的。”

薛宁是她当初从燕国来时随行的太医,跟卿砚一样算是陪嫁之人,多年心腹,说话自然也少了些拘束。

“我着急,怕嫂嫂气极伤了自个儿。皇上铁了心除我冯家,本宫就算再乖巧,也无济于事。”

冯箬兰是有些赌气的。气她自己,这九年来,将一腔单纯错付了拓跋焘。她初来时是将他视作天地的,也想过与他一辈子举案齐眉。可他,竟是这样提防着她的母家。

“昭仪娘娘。”洛氏不知何时转醒,瞧见纱帘外的冯箬兰,开口气若游丝,白净的眉头因疼痛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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