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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是平城的冬日里难得的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冯箬兰早早起来,瞧了会儿花盆里的万年青,才悠悠记起今儿是拓跋焘在皇后宫中摆宴召见钦天监的日子。不过想来也与她无关,正月的宫宴她大都告病不去,免得要端着昭仪的架子难受。再者旁人见了她,明明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却要向她行礼,也少不了心中不自在,便干脆除了除夕夜露个面拜见帝后,旁的宴席概不参与。

且说那边宫宴开席,海岳前来,照常是行了大礼,拜见了各宫主位,讲了各位娘娘星宿的天象,无非是些吉祥话。末了,往帝后跟前走时,却有些怯,低头也不言语了。

“海岳,怎么到朕这儿便不说话了?”拓跋焘方才正兴致勃勃地听他解析阖宫上下的星宿,突然见他上前来却不开口,十分不解。

“启禀圣上,微臣有话,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拓跋焘瞧他神色不对,渐渐也敛了笑意:“但说无妨。”

海岳仍低着头,余光却悄悄瞥了一眼贺楼月的位置,下定了决心一般地张口道:“微臣瞧着,紫微星有异。”

上首坐着的人当然知道紫微星说的是自个儿的星宿,蹙眉不语,只待他继续说下去。

“去岁中秋以来,大魏甚多雨雪,微臣常常见天色灰蒙,卦象奇异。直到年后,又观紫微星宫,竟在它后头瞧见了重影,分明是又一皇家之兆。”海岳顿了顿,到底是把那话说了出来,“据臣所知,前朝安稳,也不曾有过叛乱之兆。今日微臣斗胆问一句,后宫中可有哪位娘娘是八月生人,出身异族皇家?”

拓跋焘听到“异族皇家”,自然便想到了冯箬兰,再一问身边的宗爱,只见宗爱吞吐半晌,在他耳边低眉顺目道:“只栖凤宫的昭仪娘娘是八月的生辰。”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海岳低着头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皇后赫连氏微微皱着眉头,似是在怪怨宗爱就这么不分场合地说了出来。唯有贺楼月,面上风平浪静,地下攥着帕子的手却已搭上了璃词的臂,透着一丝兴奋。

“皇上,此事须信,可也不能全信。”赫连氏将身子往拓跋焘身边倾了一倾,掩着口柔声提醒,“再说左昭仪已然甚少出现在御前,您不必忧心。”

赫连氏出身鲜卑望族,向来是奉行以和为贵的,这后宫之中的波谲云诡一概不过问,对神佛也是敬而不信。况且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天象之说,怎么就能怪罪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她更是不信。

可若是旁的也便罢了,偏偏涉及到冯家,拓跋焘细想之下隐隐有些不安。燕虽不是唯一一个被他灭的国,但却是唯一一个被他灭了国,还有血脉尚存人世的。更何况,燕国的血脉,就好端端地住在他的后宫里,纵然仅仅是个女子,叫钦天监这么一说,也令人遐想。

于是,开口打断赫连氏的劝告,向席下问道:“那依卿之见,何以化解?”

“回皇上,既只是重影,还未成实相,便说明不足为惧。”海岳的鼻尖已渗出了点点细汗,他虽收过不少人的钱财,也没少干装神弄鬼的事,却从不想害人性命,因果轮回他是信的,“若是宫中有微臣所说的这位娘娘,皇上只要将其送出宫去便可。守陵也好,入庙也罢,您不必过于思虑此事。”

拓跋焘挥手叫他退下,靠在椅背上的身子许久也没力气动弹,许是人越老,便越信这种神鬼之说。他年岁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提着屠刀亲自上阵、血洗别国的少年天子。午夜梦回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也常常会害怕那些刀下的冤灵。

黄昏时分,天边冬日里一轮冷冷的太阳逐渐西沉,给皇城中最为恢弘的太华宫镀上了一层金身。拓跋焘依然静静地坐在书桌后头,一桌奏折翻了几页也无心批阅。身旁的宗爱也不言语,只时不时吩咐奉茶宫女换上新的热水,偌大的宫殿只余几人起伏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冷清。

“皇上,伶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门口小太监的通传声打破了一室宁静,宗爱知道拓跋焘今日心情实在不佳,忙挥手撵那小太监出去,才回身小声问主子见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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