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升离了文登阁,就奔了吏部。吏部尚书是刘本固,老人家和他老师张复昭在朝堂上各种不对付,听说自打太祖朝就这样了。当时两人都年轻,都在御史台,刘铁嘴上的折子骂遍了满朝文武,甚至后宫佳丽、皇帝本人也难逃一骂;而张复昭和得一手好稀泥,明贬实褒、居中调和的事情干得不少。两人巧妙地维持了御史台的平衡,太祖爷也就让御史台供着这二位。只是刘大人颇为瞧不起两头讨好的张某,张大人也觉得刘某是个直臣却非能臣,一张臭嘴不知变通,同在御史台,于是相看两相厌。
太宗朝终于把这二人拆开来了。刘本固嘴臭,留在御史台满朝头疼;张复昭圆滑,呆在御史台反而误事。于是嘴臭的刘某去了吏部,不少懒政的贪墨的那一年变得勤政又清廉;圆滑的张某去了兵部,对着边川的外族骑兵笑里藏刀,太宗一朝北征三次大捷。只是后来两位老人家都入了阁,陈年旧恨再次涌上心头。刘某学生多,不少走了当年老师走过的老路,从御史台到吏部,张复昭天天挨骂,且刘大人是首辅,他是次辅,到底是嘴臭的胜了一招。
季鸿升去吏部调档,得夹着尾巴做官,一个蓝袍子的得给青袍子的俯首作揖、满脸堆笑,这才拿到了齐王府属官的录册。这册子还不让带回去,也不让抄,就得在吏部得看完了然后滚蛋。
一下午背完齐王府属官录,饶是季鸿升博闻强识,也颇有些头疼。刘本固的学生还来补了一刀,我们进士及第都是过目不忘,背这些东西都是手到擒来……啊呀我忘了,季大人不是进士,失礼失礼……
打蛇打三寸,捅人捅心窝子,这人果然是刘本固的门下。季鸿升别说进士了,连举人都不是,只是个秀才,他当官走的也根本不是科举仕途。太祖驾崩,三王争位时,季鸿升尚且年少,他爹在冀东一个小县城当官,没能拦住义军。季鸿升刚刚考中秀才,老爹就被免官,父母战乱回乡,都死在路上。把年幼的妹妹托付给了发小,季鸿升去从了军。
他进兵部,靠的是军功;能当张复昭的学生,靠的也是军功。同僚都是一肚子圣贤书的天子门生,客气的不提他的履历,不客气的就白眼相待。为官这些年,这事一直是季鸿升心头的一根刺。
打脱牙和血吞下,季鸿升继续赔笑:“那是那是,我这正要去外头吹吹风呢,这么多字,背得头疼。”
季鸿升出了吏部就回了兵部,路上的冷风也确实吹得他神志清明,吹散了他那点不甘心。他现在是兵部侍郎、文登阁侍学季鸿升,是内阁次辅张复昭的亲传门生,即使不科举、即使没有功名。
兵部还留着当日齐王叛将的供词,当时兵乱,是大理寺、刑部和兵部一并进行的讯问。这份供词有三份,但算算时候,也该送去大理寺汇总了。季鸿升已经看过几遍供词了,如果这帮人没有串供撒谎的话,齐王身死之日在场的有十六人,军职从校尉到副将都有。其中动手的那个叫丁勉,是齐王的参将。
丁勉的履历是季鸿升重点背的。看上去十分清白,是晋王府时候的老人了,三王争位的时候就跟在先怀王和齐王身边,只是一直也没什么特殊的表现。太宗即位后,整顿京兆军备,这人就被调到了五城兵马司的东城卫,辖区在东太平苑一带。五城兵马司当年的都指挥使就是齐王,老上司不变。再后来齐王就藩,这人辞了兵马司的差,跟着齐王去了中州。
铁杆的齐王党,从跟着老上司就藩这事来看,还有几分忠心。如果只是看着齐王兵败在即,想保全自己,出宣州城投降即可,杀人根本没有必要。即使想用齐王的尸体投诚,朝廷恐怕也不会理会他。跟着齐王造反是叛乱,用旧主尸体投诚是叛主。这样一个叛臣,不说能不能为朝廷所用,而是当诛。
难道丁勉这人蠢笨,没想到这一层?季鸿升觉得不大可能,从晋王府亲卫到齐王参将,愚钝之人这一路走不过来,即使天资差,看过这十多年的江山起伏、权力更替,总该有些灵性了。
现在想来,丁勉杀齐王这事,说有理也有理,说蹊跷也蹊跷。
想到皇帝那句“可你也没有真凭实据”,季鸿升觉着,这丁勉,得查。
虞凛出了重銮宫,冷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璀星连忙给他罩上一件外衫,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带着的。
又贴心又会说话,怪不得在太后那得力呢。
可惜太会说话了。虞凛想。
现在怜贵人身子不好,皇帝不来找她,等养好了身子,万一虞清晏想来临幸……
我又不是怜贵人,我该怎么办呢!虞凛有苦说不出。前朝皇帝昏庸、宗室荒淫,亡国的荒帝乱伦,娶了自己的亲侄女;他的弟弟渌王好龙阳,养了一屋子伶人**。自己要真他妈让虞清晏给“临幸”了,两样可就全占了。
能活过来是幸事,却偏偏成了虞清晏的后妃,天意可真他娘的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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